第八十二章 笼中鸟
第八十二章 笼中鸟 刘备闻言缓缓从通铺上坐起身来，用手整理因为躺下弄皱的衣服，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然后下滑到腹部，如此反复抚平褶皱，最后束进革带间。武人的手掌覆满了薄薄的一层茧，劲装包裹着结实的身躯，单从外表上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诱惑的地方。只是荀彧也见过他衣衫半掩的模样，那时他深邃的双目里写满了甜腻的爱意，他们在书房的矮榻上肆意亲吻、纠缠，疯狂又炽热地发生关系，没有任何人来打扰这份喜悦。直到那个人的出现，蛮横地摧毁了这一切，从此刘备的目光不再注视着荀彧，也不再关心和他有关的一切。二人分开了这么多天，从进营帐到现在，刘备一句也没问过荀彧这几日过得如何，只是不断地强调他和曹公关系有多么亲密，问荀彧是否嫉妒他…… 刘备此前为防止被害一直韬光养晦，现在却要不断暴露实力取得信任获取实权。他反复试探询问曹cao身边的人际关系，以此来确定曹cao对他信任到何种地步，逃跑之意顿显。荀彧很焦灼，他想告知曹公这一切，但是没有用。刘玄德的手段荀彧领教过，他不会给人冷静下来思考的空隙，只会不断地挑拨情绪，正面的负面的各种各样的情绪，让人失去理智倾听他的声音。这样的刘玄德不会给人交付真心，才能在玩弄荀彧的感情后迅速将他抛弃，还要跑来嘲讽示威。 “备怎么会期待先生死掉呢？”过了许久，刘备终于开口了，他道，“只是与你分别这几日，愈发思念先生，有些真心话想跟你说。” 荀彧注视着刘备，道：“我也很想你。” 刘备笑了笑，舒缓了神情，道：“先生智虑单纯，不过备不是来说这些的。备与曹公关系非比寻常，相信先生已经亲眼所见。你我在月下诀别，刚才马车上也说清了，希望先生不要再来找我偷情了。” 荀彧差点一口血没喷出来。他知道刘备的性子说一不二，但也没想到会无情到这个地步，一阵淡淡的尴尬攀上他的心头。从来没有主动示好还这样被人拒绝过……他定了定心神，努力维持平静的表象。 “你想说什么？” 刘备敛眉凑近荀彧，小声道：“曹公与备密言，荀彧所言君子之道如枷锁一般束手束脚，难以挣脱。若先生此后再事事拂逆于他，唯恐见害，不可如此。” 男人柔软的嘴唇近在咫尺，唇间不断喷洒出热气让荀彧有些心神恍惚。他相信刘备并未撒谎，只是……荀彧感到无助，他行得是圣人之礼、学的是君子之道、匡的是社稷江山，不说这些还能说什么呢？ 没有这么快，荀彧想着。就算曹公想摆脱君子之道、摆脱荀彧和许昌、摆脱桎梏着他的颍川士人，也不至于这么快。二袁未灭，曹公不可能有他心……不，不对。刘备心思深沉，他若有此提醒，肯定是发觉了什么端倪，他的确是个人才……该怎么办，荀令的怀柔和曹公的示好都无法留下他。如果荀彧有些兵马，或者和程昱一样有些武功就好了，将他挑去手脚筋留在许昌，绝对不能让他逃。曹公无法带着一个残废上战场，刘备不会死，也逃不掉，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荀彧忍不住深呼吸。刘备好心提醒他不要得罪人，他反倒想把刘备变成残废留下来，真是可笑的本能反应……也许，不会武功更好，这样这些邪念就不能付诸行动。该怎么办呢？曹公把所有秘密和不能说的话都告诉他，干脆我也全部都告诉他，让他尽情挑拨，荀彧赌气地想着。 “曹公也是我的枷锁，我也想挣脱……”荀彧在刘备耳边，开玩笑道，“我都想换你做主公了，他一天到晚在背后猜忌别人，你看你多可爱，你都是当面挑拨。” 刘备一把推开荀彧，恼怒道：“不识好歹！”说完他佯怒一阵，笑了起来，挽起荀彧的胳膊，贴着他撒娇，“曹公太可怕了，一个劲说你坏话，把我吓的，我真怕他对你做什么……” “不怕不怕。”荀彧拍了拍刘备的手，问道，“他都说我什么坏话？” “他说你温顺、怯懦、不善良也不正直，像他宅子里的妇人一般永远顺从、不敢反抗，不配做我刘玄德的丈夫。” 荀彧感到一阵深深的窒息，他皱起眉头，迟疑道：“他竟然这样看我……”随即极其苦涩地轻笑两声，颇有些自嘲，“……呵，倒也无错。” “不过我也没跟他客气，”刘备小声得意道，“我说他是袁本初的妇人，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荀彧无奈地侧头看着刘备，嘴角微微弯起：“傻瓜，别为我得罪他……然后呢？”他接着问，“他没说什么？” 刘备继续叨叨：“他特奇怪，他说他会灭了袁本初，然后只剩下我和他二人，他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杀了我啊？” “难道他想……”荀彧顿了顿，狐疑道，“他想做你丈夫？” “那怎么能行！”刘备甩开荀彧的胳膊，极其快速地站起身来，露出了非常震惊的表情，“那还不如杀了我！我刘玄德是看脸之人，无论是找主公还是找丈夫，都要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你看看你家主公那是什么货色，啧——”刘备笑着摇了摇头，盯着荀彧挑眉道，“你挑主公不要脸，我还要呢，我又不是你荀令君！” 不知道是不是被刘备羞辱得多了，荀彧竟然感到几分习惯。刘玄德在曹公面前受了折辱，又为荀彧说了好话，憋着一股子火无处发泄，如今找荀令君讨债来了。他话里话外，是说荀彧敬重倚赖的主公是刘备看不上的、可以随意践踏侮辱踩在脚下的，讽刺他荀文若不要脸。好，好极了，看来刘备今天不白来，直接指着鼻子开骂。骂曹cao不好看只是道开胃小菜，后面肯定还有惊雷般的话语和事件等着他荀令君接茬。 不过刘备想错了，荀彧并不生气，他并不在意刘备骂曹公难看、或者别的什么，因为那和他没有关系，维护曹公的名誉并不是他分内之事。何况不美就是不美，也没什么可以辩驳。就算刘备暗示曹cao人品低劣、荀彧人品也很低劣，荀彧照样波澜不惊，毕竟他说的也是事实。这个曹公宠在手心舍不得伤害的宝贝，却对他充满了厌恶、极尽羞辱之能事，主公自己都不在乎，荀令君也没有办法，只能安静聆听。 他双手平放在腿上，仰望着刘备，心平气和道：“彧听闻公孙瓒将军容貌俊美，是左将军主动挑选的主公，可是因为外形选他？” 听荀彧提到公孙瓒，刘备微微露出笑意：“公孙伯圭的确是颜色俊美，备平生所见男子里，单论容貌，你第二，他第一。” 竟然是第二！荀彧惊讶地站起身来：“你对他除了君臣之义外……可还有别的感情？” 刘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低头平静道：“伯圭日薄西山，恐时日无多。他若是不在了，你就是第一。” 荀彧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他拍了拍刘备肩膀安慰道：“你主公一定希望你可以……可以……总之，不要太难受，曹公会灭掉袁绍替你报仇的，说不定还能救出他来。” 刘备忽然抬起头，深深看着荀彧：“荀先生，你觉得我哥会希望我一辈子坐在曹孟德的马车里，等着他对我为所欲为的那一天吗？”他靠近荀彧耳边低语道，“等二袁剿灭，我就永远都逃不出他的马车了。他会对我做尽一切他想做之事，要么杀了我，要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荀彧也明白他的意思。刘备不能随意杀害，但不代表不能侮辱，他的处境非常艰难。一旦曹公清晰地认识到怀柔和讨好都不能使刘备屈服，等待刘玄德的将是一个可怖的深渊，到那时死亡反而是最轻松的，如果曹公还是舍不得杀他，只怕会用尽残酷的手段折磨。 “再等等吧，或许他过段时间不会这样盯着你了，会轻松一些的……”荀彧不知道自己信不信自己说的，他也感到深深的畏惧和无助。幸好帐篷外的大雨掩盖了他们的声音，也驱散了少许的惊恐。荀彧在心中暗自思忖：袁绍早就有立刘虞为帝的野心，他若得到皇帝定然不会辅佐；至于曹公……他有肃清寰宇的志向和能力，别的以后再说。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管再死多少人都不能停下脚步，他们只能走下去，不惜一切代价。 但刘备是个棘手的麻烦……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