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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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初的手慢慢拂过玉骨,这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却被殷寻拿了做成法器,当年她的一生风骨却落得这般下场,殷寻,当真是好样的。 殷寻看着她似是沉思的模样,扬手解开袈裟挥向半空,红黑的袈裟旋转着越变越大,直至覆盖住半边天,袈裟之上可怖的纹路似是活了过来,缓缓蠕动,九州各地黑雾纵横,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无一幸免,宗门世家慌慌张张升起大阵也无法抵挡住,四宗二山一门八大世家的大能,刚想出手抵御,就突然萎靡下来,全身萎缩至一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们面容扭曲着倒下,似是被抽干了灵气,当年围杀离初的他们,根本想不到殷寻早就算计得一清二楚,先是借刀杀人,然后釜底抽薪暗害当年知晓他行事的大能,又以声名修为骗取各家信任,暗下毒手,最后以天音寺为魔巢,布下大阵,吸取众生的修为,殷寻察觉到不断汇涌而来的力量,忍不住笑出声。 “若不是你阻我,我早已得证大道,号令天下!”殷寻看向离初道。 离初的白衣干净整洁,令他感到刺目,“阻你?呵,你也配!”离初冷笑一声,足尖轻点,直直奔向袈裟,然后一手抓住,双手之上白光红光浮动,她双手一错,竟生生撕裂了这覆天盖地的袈裟,发出一声刺耳的裂帛声,“碎!”她清喝,袈裟竟应声而碎,化作黑色光点落下地面,又被离初挥手拂去。 殷寻气极反笑,“好,好的很!”他从袖袍里取出那个琉璃般的木鱼,痴痴一笑,然后咔嚓捏碎了表面的琉璃,竟生生吞进口中,霎时间他气息节节攀升,天空黑雾翻涌,竟成遮天蔽日之像,离初没有动,陆渊有些害怕地攥紧手指,此时的殷寻比他记忆中的魔主似乎还要厉害,他腿软的跌坐在地上,担忧地望向黑雾下的白色身影,离初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低头朝他笑了笑,温柔的坚定的,陆渊察觉到身上的白色披风似乎带来融融暖意,他咬着唇,然后用口型对着离初说:“我不怕。” 离初点了点头,就这样静静看着殷寻,她记忆中怯懦的少年渐渐与眼前这个青年重合,殷寻也朝她看来,她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那样的神情,温柔得令人嫉妒,他目光扫过底下的陆渊,突然恶狠狠地挥出一掌。 离初仍是没有动作,眼见掌风裹挟着杀气撞上结界,发出叮的一声响,鸿吟不闪不避地切了上来,与掌风拉扯,一击不中,殷寻又抬头望向了离初。 “我以为你会救他。”他说。 “理由。”离初突然道,她这百年被困这剖心拆骨的血债她总要求个明白,她的目光冷淡又清冽,看向他的时候眼中是雪似的干净。 殷寻突兀一笑,然后色厉内茬地开始笑“阿初,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这个样子,高高在上,好像什么都不看在眼里,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吧,低贱的肮脏的,你从来都没看得起我过…哪怕是现在,你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仙长,不食人间烟火,可你知道吗?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我爹说我是野种,生生捂死了我娘,把我关起来,我只能透过一指宽的门缝看他们母慈子孝,锦衣玉食,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又被人像牲口一样贩卖 ,他们打得我满身是伤,吃不饱穿不暖,只能乞讨为生,是,我是求你了,但是阿初,我不求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殷寻絮絮叨叨地说:“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没想到你也嫌我碍事,你为什么不能陪着我,不能带着我,阿初,你不知道吧,后来我杀了杀了那个男人还有他的一家哈哈哈…他们当时害怕极了,可是那又怎么样,我是仙君哪,他当时都不认得我了,恭敬地迎我进门,奉我为座上宾,没想到哈哈哈……”殷寻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又恢复了一脸冷漠。 “没想到力量是这么让人沉醉哪,当时我就想,我要是有你的一身修为,那该多好,阿初,人间苦难你不会明白的。” “说完了?”离初挑了挑眉,神色不变,她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看来当时我引你入仙途,反而是害了你。”离初叹道。 殷寻笑了笑,“怎么会呢?我一直很感激阿初,没有阿初,也就没有今日的我,阿初你看,下雨了。”他示意离初向远处看去,电闪雷鸣黑云蔽日,隐隐传来似有若无的轻蔑笑声。 雨水越来越大,似乎是天裂了个口子,倾泻下汪洋大海,凡尘房屋倒塌冲垮,浮木难寻,所有人都在哭嚎,修士灵力难继,仿佛切断了与灵气的联系,只能靠着法宝阵法自救,妖兽突破禁制,奔向人群大肆进犯,魔物被黑雾助长修为,顺着黑雾赶来天音寺朝贺,新的魔族尊主临世。 西南方巨响轰鸣,“天柱山倒了,难怪…”宗门世家的有见识的老人不约而同地苦笑叹气,原来上古之言竟是真的,天柱山倒,天裂遣罚,这是灭世之祸啊! 离初收回目光,目光望向天际,“天道如此吗?”她低声道。 殷寻满意地看着这一幕,气定神闲,传闻上古时期,神族倾覆,最后一位神抽骨为柱,就是那天柱山,以此支撑住神界,防止神界倾覆引起人间动荡,并留下石碑警示之言,千万年已过,石碑不知所踪,可他当年初得离初的丹心剑骨时,居然窥破一丝天机,他步步为营,精心置局,为的就是今日斩杀离初,石碑有言,女主尊位,可破天机,然… 他没料错,她就是那石碑所言的破局之人,可惜了,如今的离初早已没了修士rou身,如何与他抗衡,纵她生前如何厉害,如今在殷寻看来,不过是强弩之末。 离初看了一眼陆渊,见他乖巧安静地坐在那等她,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胸腔,才遥遥望向西南,她挥手掷出听寂琴与她刚刚寻回的脊骨,化作一道流光划破天际,黑沉的天被划开一丝丝,漏出一点天光,“有救了!有救了!” “求您救救我们吧!”所有人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跪伏在地,祷告上天。 “出来!”离初拧眉朝殷寻看来,对着他的胸腔,厉声喝道。 殷寻只觉心头巨震,深吸了一口气,掌中黑气凝成一柄长剑,他指向离初,“来吧,我一直好很想和你打一架,在魔门开启之前,我们打一场吧。” 鸿吟似乎听到他的邀战,兴奋地嗡鸣不已,正欲朝着离初飞奔而来,“鸿吟,保护好阿渊。 ”鸿吟顿了顿,转而紧紧护住陆渊。 离初想起了那双臂骨制成的短剑,似是想到了什么忽而一笑,原是为了今日。 她拿出臂骨,两节臂骨缓缓合二为一,成了一柄玉色长剑,配她如今的白衣,好似当年一往无前的女剑修。 光影重叠,殷寻与离初剑身相触,彼此较劲,离初的眼中红光浮动,身上的衣袍在红与白之间来回变幻,乌发散落,殷寻看见她突然温柔一笑,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只一息愣怔,她的手已直直穿过他的胸膛。 殷寻怒,另一只手又融出一把剑直直刺向离初,离初不闪不避,黑剑穿过,她神色不变,手狠狠一拽,连退三步,拽出了那颗琉璃般的心脏,她的心。 殷寻不敢相信,他明明修为比当初的离初还要高,为何她竟破了他的防御,他噗地吐出一口黑血。 眼看着穿过离初的黑剑寸寸断裂散于虚无,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对着他刺出无边剑影,殷寻步步后退,他望向西南,只见那边的天际黑雾渐散,洪水似乎慢慢消退,他隐隐听见人们劫后余生的喜悦,他预想中的魔门没有出现,琴声浩渺,似天音浩荡,缓缓传向九州,被黑雾侵蚀的人们如梦初醒,天音寺的弟子们也恢复了原先佛修的样子,他们望向半空对质的二人,大骇,远处也赶来不少人,都是各宗门世家的修士,他们停在天音寺山门下的树林里,遥望天际。 “那…那是…”有人似乎认出了离初。 “嘘!” 离初握着自己的心脏,眉目疏淡,她道:“你输了。” “怎么会?”殷寻难以置信。 “然吉凶难测,惟愿天道垂怜,赐予生机。” 离初一字一顿,说出的竟是石碑未尽之言。 天道有常,那日水潭之边,余晖之下,离初悟道了,原来她的道,除了紧紧护住怀中人,还有护住这浩渺九州,她的道是为此界中人,破除宗门世家偏见,重循万家齐鸣,大道同行的修道一途,原来她生机未绝,不是她修为至高,也不是阿渊之心诚,是这天道给予这人间的一丝仁慈。 那年雷劫,她与天道争辩,天道讽她,而今她想来,想必是那最后一位神留给天道的迷题。 “我不甘心,今日功亏一篑,我不甘心。”殷寻的身体开始溃散,黑雾也层层消退,“明明你早就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选择了你!”殷寻的面容扭曲,离初张开掌心,心脏在她手中跳跃着,选择了我吗? 她素手一挥,那颗琉璃似的心就跃向半空然后砰得化成万点流光撒向九州各地,光华所到之处,妖兽退散魔物逃窜,她把他们逼回了所在的界,瞳仁一转,她似是看见树林里的修士,众人惶惶低头,他们的祖上当年害死了离初,可今日若没有她,他们怎么活得下来。 离初只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你很聪明。”这是离初留给殷寻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他身形爆成黑雾,被离初指尖燃起的红焰吞噬,最后留下一片黑红衣角也燃烧殆尽。 陆渊抬头望着朝他而来的白衣剑修,展颜一笑,“阿初好厉害。” 离初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天音寺,今日闭。”她带着陆渊御剑而起,声音冷淡,佛修们不知所措,惟一青色法袍的佛修,恭敬道:“施主仁慈。”天音寺育出殷寻此等魔物,她要他们寺门从此而闭,已是仁慈了。 离初带着陆渊在半空,她想到各大宗门世家掌事的大能都死了,现在剩下的都与寻常散修相当,想来再过不久,修仙界将会重新洗牌,而在不久的将来,也许还会有新的宗门世家,但是无一例外,想必他们也不敢再把持各种资源。 陆渊环着离初的腰,头靠在她的肩上,“我们要去哪?”他问。 “阿渊,我带你去九州看看好吗?”看看大漠孤烟,江南烟雨,塞上风雪,再看看这世间。 “好,离初带我去哪都好,只要和你在一起。” 鸿吟也发出欢快的嗡鸣声,似是为二人欢喜鼓舞。 离初带着陆渊到的第一个地方,是人间的江南,许是经过了人间大难,如今修士与寻常凡人也愈发平和相处,往日里修士高高在上,而今穿梭坊间,与凡人倒也相处融洽。 草长莺飞,暖阳融融,离初带着陆渊泛舟湖上,岸上柳色青青,湖上波光粼粼,鱼跃而上,他们二人立于船头,衣袂飘飘容色倾城,引来画舫上花娘的阵阵惊叹,弹琵琶的女子看花了眼,错弹了音节,懊恼地垂眸,又偷偷看来,陆渊现在也敢解下披风现于人前了,过路的人往往惊艳地看向他们,有人窃窃私语“好一对金童玉女,当真是般配极了!”当然也有人出言不逊,只是离初冷冷一眼,那人便也不敢说些什么了。 夜幕降临,月色撩人,船上的旖旎风光被纱幔掩住,陆渊已睡下了,他现在约莫是三四日才会发作,方才离初用玉势让他潮吹了两次,他就哭着不要了,眼尾红红的,他抬着头索吻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满怀期待,离初想他这样乖,这样的依赖她。 离初替他掖好被子,又撩起他的衣袍给他抹了药膏,才撩开纱幔走到旁边的矮榻上坐下,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卖茶的凡人说这是最好的白雪梅尖,听说在凡间只有皇家才用得起,她其实喝不出味,但是看着陆渊好似很喜欢这股茶香,这才多买了些,想起陆渊,她指尖蘸了点茶水,在桌上聚精会神地画了阵法。 阵法未成,离初就觉得有些不济了,她凝神,手上裂纹清晰可见,似是画此阵耗损了她不少心力,阵法成,离初挥手,金光就没入了纱幔后陆渊的身体。 她想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殷寻输了,可她也没赢,她的骨她散做人间支柱,心脏化成约束妖兽魔族的禁制,虽然她如今神魂不灭,但只怕也撑不了多久,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陆渊,她琢磨了好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此阵名为转魄,阵法会在她消散前将她魂体的力量转移到陆渊身上,改善他被损耗的身体,让他拥有她生前的修为,鸿吟她会以血为咒,重铸剑灵,护他余生,这还不够,到时她会在雪山划下结界,留下余威,修仙界的人当日见过她必不敢造次,离初想了很多,最后她露出了似乎难过的神情,月光映在她眼中,似乎有一丝晶莹,“阿渊,好好活下去。”她望着杯中倒映的自己,这样说道。 他们在江南逗留了半个月,走前离初买了许多糕点,又用玄冰盒封存好才带着陆渊御剑而起,许是前半生太苦,如今陆渊偏好甜味,他每每尝了好吃的甜点就要索吻,他胆子大了许多,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离初默许了他的偷亲,无奈道:“碎屑沾上我的脸了,你现在越发皮了。”陆渊眨了眨眼,拿袖子给离初拭去。 “离初,你对阿渊真好。”他的笑意融在眼睛里,抱着离初的手越来越紧。 “小馋猫!”离初低语,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捏了捏,陆渊的脸霎时红了一片,身子软了半边,若不是还环着离初,只怕是要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