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中元HE）

    打火石点燃一支蜡烛，橘色的光瞬间填满整个房间。神皇华丽的卧房，空空荡荡。泰伦斯举着烛台站在门扉与床铺间隔的过道，思考如何度过又一个不眠的夜晚。

    房间的一角陈放着泰伦斯珍藏的盔甲与兵刃，那些曾经被王子狄翁穿戴在身上的铠甲如今被整洁的保存在泰伦斯触手可及的地方。除了狄翁的群甲与银色龙骑枪，泰伦斯将自己曾经放下的武器也放置在一旁。两把别无二致的武器静默的陈列，像是在陈述数十年前一同铸造辉煌的过往。

    太阳仍未升起，王宫后的练武场便传来冷厉兵器的碰撞声。已经无需亲自上阵杀敌的泰伦斯，时至今日依旧保持着清晨演武的习惯。汗水浸湿衣衫，思绪放空仿佛让他回到与狄翁对垒的那些时光中。他们年幼相识，共同奔赴战场。在成为狄翁的侍从骑士后，他短暂的放下了龙骑士的枪。话虽如此，平日能与狄翁比划上几招的人依旧只有泰伦斯。泰伦斯不断磨练着自己的技艺，片刻不停地追随着他的王子。

    他们靠得太近，太近，近到无需过多言语便已经知晓彼此心中所念所想。无数个夜晚他从与狄翁离别的回忆中惊醒，狄翁脸上的愧疚与痛苦他怎么能读不出来。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地不去回头，向前走。他像是在地狱门口忍耐住自己的厄尔普斯，他没有回头。

    泰伦斯试想如果自己当时回过头，如果当时转过身，用力地留下狄翁，或是陪伴在狄翁身边，那将是怎样的故事。他的王子或许依旧会死亡，但泰伦斯会陪伴他走到最后。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取代他成为这个国家的新象征。

    “早上好父亲，您又去锻炼了吗？”晨起的公主在餐桌上向泰伦斯问好，她金色的眼睛温和如晨曦。公主琪耶儿，泰伦斯于水晶自治领双端市收养的少女，现桑布雷克的第一继承人。公主明明与勒萨若王室和神皇泰伦斯毫无血脉相连，却有着与她两位父亲相似的品行与容颜。像泰伦斯一样栗色的长发，像狄翁一样金色的瞳孔。她高尚而善良，冷峻而温和。她医术高超，体恤百姓，可谓是女神瑰丽格尔的化身。

    “早上好，我的公主。”泰伦斯向她问候，“过几日，政务仍需你来处理。我想你已经能够胜任它们了。”已经执政十余年的神皇泰伦斯决定是时候将皇位禅让给自己的女儿。然后他要去做他想去做的事情。

    “您又要外出寻找狄翁殿下吗？”琪耶儿说出了宫廷中无人敢直言的名讳，“您已经寻找了二十年。”她的语调中带着些许悲观，她希望她的父亲不再执着下去，泰伦斯已经不再年轻，他早就不是小伙子的年纪，就算他坚持着锻炼，也无法打破时间带给他们的痕迹。

    “我听线人说「那个游侠」在诺旺堡附近出没，他给圣教的嬷嬷大笔金钱。顺路斩杀了棘手的盗匪。”泰伦斯对女儿善意的提醒充耳不闻，他执拗地切着盘子里的煎蛋。

    “奥利弗列姆的旧城已经逐渐从黑死地与以太沉积中恢复，如果他真是想要劫富济贫或许该前往北境。”琪耶儿说，“您已经快要找遍整个大陆，难道还没有放弃追随这位神秘的游侠？或许他只是战役后万千善良冒险者中的一员。”

    “他的消息很灵通，他在故意避着我们。如果他只是个普通游荡者，那么他没有理由躲过神皇的佳赏。”泰伦斯说。他拿起纸巾擦干嘴角，“不过这一次我会先带着奎妮（一条金龙，少数依旧服务于桑布雷克的古龙）去一趟水晶自治领。”

    “好吧，我会让人留意周遭的动向。希望这是您最后一次任性。”琪耶儿已然有了女王的派头，她盯着泰伦斯。

    “不会是最后一次，琪耶儿。”泰伦斯笑着说，他从容地站起身，身旁的侍从提他穿好盔甲。他一路走到宽阔的露台。圣龙骑士团与奎妮已经在此等候。金龙低下头，她金色的鳞片闪闪发光。泰伦斯抚摸她的前额，“谢谢你亲爱的，我和你一样思念巴哈姆特。甚至比你更想念他。”

    ＂骑士们，我们去双端市，去悼念我们的人民。＂神皇号令他的骑士，他们的骑士。

    在罗兹菲尔德兄弟眼中，神皇泰伦斯比起狄翁更难相处。他们看不懂这位新神皇的行径，他绿色的眼睛像是能淹没一切的深渊之水。在始源之战前约书亚有幸与他擦身而过，当时他只当这位年轻人是狄翁的普通侍从。就在约书亚与克莱夫忙于重建罗扎利亚的几年时间里，名叫泰伦斯的侍从已经成为新的神皇。此人到底什么来头，到底有何目的，约书亚根本看不透也猜不透。

    除国家之间的外交事务外，泰伦斯曾经私下来放过几次罗扎利亚，约书亚看破不说破，既然对方没有做出逾越的行为，他便没有去过多打探对方的目的。在克莱夫提醒他神皇泰伦斯似乎在寻找什么时，约书亚立刻想到了——狄翁。

    尸骨无存的龙王子，巴哈姆特的显化者，狄翁·勒萨若。如同破碎的水晶，消失在天地之间。

    “会有如此执着的人吗？”约书亚问。

    “会的，约书亚，我能理解他。”克莱夫说。

    “他爬上了桑布雷克的顶点，已经拥有了一切。他还想拥有什么？”

    克莱夫叹气凝视着他的兄弟，眼神中带着他长久的哀伤。还想要拥有的实在是太多了，挚友之间的情谊，君臣之间的忠诚，还有恋人之间的爱情。他智慧非凡的弟弟，有时候总是容易会忘记他已经拥有的东西是多么弥足珍贵。

    “说说我们的游侠朋友。克莱夫，他最近有什么消息？”

    “桑布雷克与达尔梅奇亚都在关注他的动向，但收获甚微。”克莱夫道，”他是个战场老手，那些隐藏行踪的方式，我曾在战场上见过。”在桑布雷克有过十三年军中奴役生涯的克莱夫，对禀赋者暗杀部队的作战方法有着深入了解。“他至少是个桑布雷克士兵，并且还是禀赋者。”

    “所以，他甚至有可能曾经是个显化者。”约书亚看向克莱夫，“我们都低估了神皇泰伦斯的觉察力。答案近在眼前不是吗？”

    而且，「那位游侠」来过罗扎利亚，约书亚对于坊间有名的冒险者有着自己的洞察。他曾试图通过玛莎旅社的线人拉拢对方，但都是以失败告终。＂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哥哥什么忙都帮。＂玛莎曾经这样调侃他们。

    狄翁殿下没有不活下来的理由。始源之战结束，克莱夫与约书亚受到了来自行星之母的祝福，他们被包裹在以太魔法中存活。像是拯救世界的奖赏，他们身上的旧伤在日后也逐渐被药物所治愈。在这个世界逐渐恢复，人人都走出以太流逝的阴影中，「那位游侠」的故事里却充斥着他即将被石化吞噬的悲惨遭遇，实属是有些另类。

    克莱夫与约书亚在始源之战结束的第十年庆典上，将一枚镶嵌着红色宝石的戒指以罗扎利亚与桑布雷克两国友好的象征回赠给了神皇泰伦斯。当泰伦斯捧起放置戒指的秘银盒子时，眼中的泪水顷刻而出。“这是历代巴哈姆特显化者所拥有的戒指。为什么会在罗扎利亚？我以为它会同狄翁殿下一同……”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他当时是想活下来的，好给我们解释他为何这样做。”克莱夫说，他伸出手搭放在泰伦斯的肩膀，“我的朋友，我想它想要回到你的身边。”

    “谢谢您将它带回桑布雷克。”泰伦斯将戒指收好，盛情款待了来自罗扎利亚的友人。从那之后，罗兹菲尔德兄弟眼中的神皇泰伦斯也并非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阴谋家。神皇泰伦斯对狄翁的情谊，有目共睹，这位忠诚的骑士，即便成为了国家的领导者，依旧忠于他的主人。

    至少，在大部分人眼中是这样。

    泰伦斯在双端市的主河流燃放了河灯，他们同市民度过了又一个宁静的夜晚。逝者随着河流，流向他们所向往的归处。但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泰伦斯收拢军队，驻扎的最后一夜，他独自前往了起源废墟，他捧着一束紫色的飞龙草花束，将它放置在灰烬废墟的顶端。随后，桑布雷克的龙群飞了过来，金龙奎妮带着她的朋友们，围绕在泰伦斯的身边，他们一同为失踪的王子默哀。奎妮金色的眼镜转动，她闭上自己的内眼睑，咽下不安的口水。

    “奎妮，你有什么想说吗？”泰伦斯盯着她紧闭的眼睛，看不见龙的瞳孔，他无法与龙进行沟通。

    金龙扑动翅膀，飞离地面，她心虚地带着其他龙飞回了营地。

    泰伦斯看着这头年纪比他大数十数百倍的龙，心想他已经得到了奎妮的答案。唯有龙神巴哈姆特能够令群龙噤言。

    他带着声东击西的计划回到白龙城。此时正直贸易繁忙的时节，泰伦斯率领骑士们，在宽阔的以太广场降落。龙群将从自治领带来的瑰丽格尔祝福赠予他们的百姓。人群围拢过来，泰伦斯扔试图寻找到什么。奎妮忽然悲鸣咆哮，似乎实在向泰伦斯传达最后的讯息，她逃命似的率领龙群飞离人群。掀起狂风吹散了悬挂在广场上的桑布雷克国旗，蓝白的旗帜飘落在人群之中。泰伦斯的视线追随着那面旗帜而去，他瞳孔紧缩，盯住了旗帜覆盖的人。那人费力地拨开落在身上的巨大旗帜，像是一直抓不住的蝴蝶，金色的长发从斗篷中露了出来。

    他们的视线在一瞬间接触，连接。

    我的王子。泰伦斯从人群中冲了出去，他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他扑了空，蓝白色的旗帜与黑色的斗篷被他紧紧攥在手中。他抓住了，也没有抓住。

    狄翁。

    金色的泪滴在流淌。他挚爱的灵魂，他愿与他共同承担沉重的罪孽。

    神皇被骑士护送回了神皇宫，他失魂落魄地攥着那面旗帜与黑色的斗篷。公主提着裙摆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父亲！”

    “这就是证据，琪耶儿，这就是他还活着的证据。”泰伦斯的眉头皱成一座山川，他靠在椅子上发出苦涩地笑，二十年来他终于能够撬动真理之门的门板。“现在，我该去接他回家。我要去接他回家。”

    泰伦斯丢下一切，还上了自己二十多年未再穿过的铠甲，他拿上他们的枪，不顾任何人的阻拦离开了皇宫。一个相当鲁莽且不负责任的行为。贤人与大臣们纷纷侧目，不知所措。公主琪耶儿及时稳住了朝中的非议，她拿上父亲丢在地上的权杖，端庄地坐在神皇的座椅上。

    “我的父亲们为了这个国家奉献了他们的一切。现在，就让他们任性一次吧。”

    女皇登基，她眼中带着泪水，紧紧攥着手中镶嵌宝石的权杖。

    我的父亲们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愿伟大的瑰丽格尔祝福他们。桑布雷克的女皇琪耶儿·勒撒若，如此说道。

    贝里努斯丘陵，在大陆历873年经历过一场战争浩劫后便少有人居住。如今新历20年，泰伦斯重新踏上了这片广阔的土地。他追随着金色蝴蝶的身影，骑着陆行鸟一路追赶。龙群不再听从他的号令，自从知晓他的目的地，奎妮便带着龙群离开了泰伦斯。无形间，他们为泰伦斯开辟了一条道路，只要沿着这条没有龙的道路走下去，他就一定能找到他所期盼的人。

    不再年少的骑士，手持龙骑士的银色龙枪，跨过杂草丛生、崎岖不平的丘陵，连绵的地势，一眼就能望到另一头。陆行鸟自由自在地奔跑在广阔富饶的土地上，他们看到山的那一头，一片白色的花蕾盛开。

    泰伦斯奔向那处，带着他炽热的guntang的心。

    蓝色的碎片开始在空气中蔓延，以太弥漫在四周，泰伦斯奔向那里。他跳下陆行鸟，矫健的高跳接近盛开的花丛。风吹过他深色的碎发，吹拂花丛中熟睡的脸颊。“我来接您回家了，我的王子。”泰伦斯握住那人石化的手掌。

    他熟睡的面容安静祥和。

    “晚安，狄翁。”泰伦斯亲吻他的嘴唇，是柔软的，湿漉漉的。

    又过了一段时日，桑布雷克对女皇的登基措手不及。周遭各国甚至都没来及做出反应，又接到来自女王的邀请。一封仅邀请少数几位客人的婚礼请柬落到克莱夫与约书亚的手中。他们面面相觑，看到信件末尾的签名时，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