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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

    你又见到他了,杀人犯之子,诺亚。许是怪异黏腻的东西看多了,你见到他的那一刻觉得他格外顺眼。

    但诺亚原本就是个好看的孩子,他头发乌黑,干净利落,薄唇轻抿,清秀的眉目下泛红的眼眶死死盯着你,望向你的那双眸子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满地的玻璃碎片和刚才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声响告知你发生了什么,他双目无神地捡起地上的碎片,割开自己白皙的皮肤,鲜血从那之中流淌出来,他却似乎毫无知觉。你想走进去询问他怎么了,但他手环中发出刺耳的危险警告声,你看见他迷茫的抬头,泪水划过脸颊。

    他问你:我是不是也会像他们那样,从伤口中长出触手?

    彼时是夏天,窗户大开,风吹拂起白色透明的窗帘,将地上的鲜血衬的更加鲜活。月球上本没有四季的概念,但为了更加适应人类生活习性,模拟了地球上的气候。

    身旁的工作人员想要拉你离开,他们冰凉的触手抚摸上你的皮肤,黏腻的触感带着些许液体格外湿滑,身上数不清的眼睛凸起转动,像是一个个摄像头警惕地监视面前的少年。

    你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最终还是被刺耳的“危险警告”声制止结束。

    “辅导员,你究竟为什么来到这里,你还记得吗?”他看着你,绝望开口。

    你还记得吗?你当然记得。

    你今年十九岁,原本还在念大学,某一天突然被当警察的父母抓回家,他们说已经给你安排了一份工作,去月球上做辅导员,不要求学历,所以你不需要再念书了。

    为了社会的稳定,降低犯罪率,人类认为犯罪基因会遗传,因此会把重刑犯尚未教化的子女们送到改造后的月球上,这些人被称为潜罪(潜在罪犯),潜罪们在月球接受犯罪基因的改造和教育,直到年满十年进行评估,通过后方可回到地球。

    辅导员的工作是管理教导这些潜罪们,待遇很好,隶属于国家公务员,但基本招不到人,一是离家太远,要很多年才能回到地球一次,二是人们认定了犯罪基因会遗传,自然觉得这与罪犯生活在一起没有两样,犯罪者还会被关进监狱,但潜罪是有一定程度上的自由行动权的。

    以及最重要的,月球上共事的没有人,只有所谓的‘怪物’,他们被称为‘人造人’菲克。

    虽然多少还保留着人的轮廓,但已经看不出人的模样,高大的身躯,皮肤上的粘液附着着巨大鳞片,粘液是暗红色的宛若血液一般,八只触手在空中挥舞非常灵活,无数只眼睛在像八爪鱼一样的头颅上环绕可以洞察一切。

    他们不会说话,只能发出简短的音节,他们的智商低下宛如孩童,但力气很大也很会做事。

    他们是工具,是人类用来改造月球制造出来的工人,看着恶心的模样却可以在真空的月球上生存,在零下180度到零上150度的温度下也可以正常工作。既不会喊疼也不会喊累,没有情感不会反抗,是完美的工具。

    月球改造完毕,‘工具’就这样作为工作人员,留在了月球。

    工具是不需要被怜惜的,人们偶尔在网络上浏览到菲克的照片会呕吐不止,以至于现在成了禁忌照片被封掉。而这样光是看着照片都如此有冲击力,看到面前高你一头,真实的黏糊糊滚动的怪物,又该怎么想呢?

    你抬起头,面前的不是人造人菲克,是你的父母。

    你看着自己手上的手环(注释1),你心里比谁都清楚,逃不掉。无论到哪里,你都将被这层血缘关系束缚,即便你是外公外婆带大的,直到前两年才回到他们身边。即便他们也从未真心待你如亲生孩子。面前的父母和弟弟其乐融融,你就像个外人那样局促。

    你听见父亲的怒吼:“这份工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知道这工作待遇有多好吗?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要不是因为我的关系,你以为你能有这个机会?”

    那你为什么不去?你觉得好笑。

    “我去。但我有个条件。”你的眼睛像湖泊一样平静,抬起了自己的手腕,“帮我去掉手环,放我在那边自由,我的工资卡,自然随你们支配。”

    “哈?你是长大了是吗?翅膀硬了,想脱掉手环和我们断绝关系了?”他一把薅住你的头发,强迫你抬头去看他。

    “我在月球本来也逃不掉,我工资卡在你们手里,就当我买我的自由。”

    “我自知没有资格谈条件,我的行动受限,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我有一样东西可以掌控……”

    你抬起眼,冷漠又悲伤。

    “我的命。我死在这里,就没人能去月球了。”

    ……

    他们答应了。面前父亲贪婪的神色,母亲的谄笑,弟弟刺耳的笑声,他们的面容扭曲在一起,你仿佛看到了在网上看到的怪物的照片,父亲长出了无数双眼睛,母亲的手变成了黏腻的触手,弟弟的身上剥落下猩红的鳞片。

    在去往月球的飞船上,你遇见了诺亚。他长相清秀,眼角的泪痣十分特别衬的他有些忧郁的气质,他的眼睛里弥漫着大雾,低着头盯着一个点死死的看着,仿佛没有了活着的生机。

    是那个时候,你第一次接触到了所谓‘潜罪’的悲哀。

    “嗨,你也是新派来的辅导员吗?”身旁一个男人与你搭话。

    你点了点头,没有讲话,看见男人继续自顾自地说。

    “这么年轻的姑娘啊怎么会来月球,我是为了赚钱,毕竟这可真是可观的工资啊。”他眨了眨眼睛,手做了个比钱的动作。

    “我来之前找了不少那怪物的资料,做好准备了。不过你一个姑娘家家,肯定会害怕,不用担心,一会儿躲在我怀里就行了。”一边说着,他一边试图抚摸你的手,你觉得作呕,他的手明明是人类的触感,却像是图片上的触手一样带着吸盘黏腻着你的皮肤。

    你灵巧地躲开尴尬的笑笑,不想再与他沟通。

    整个飞船上除了根本看不到的机长外,只有你们三个和一堆物资,空气沉闷,没有活力,你的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的诺亚身上,但你没有与他搭话,你总觉得,你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飞船落地,周围的景色与地球无异,山河湖泊,天气宜人,虽不是高楼大厦,有种你儿时呆在外婆那里的乡间林野,原本你一想到这里是月球就开始窒息,但轻松进入肺部的空气却非常清新。

    迎接你的是月球上的‘人’。它与你曾在网络上偶然看到的照片长相相似,高到你需要踮起脚仰起头去看他。许是为你考虑,它贴心地弯下腰,离你越来越近,你仿佛能从巨大的鳞片反光看见自己失控的表情。

    图片是一回事,但实打实站在你面前,又是另一回事。它身上的粘液好似就要粘在你的身上,它触手上的吸盘一动一动,眼睛瞪大了死死的盯着你,令人毛骨悚然。

    “啊——啊——怪物啊,让我回去!让我回去!”同行的男人死死扒着飞船的门不松手,他拼命的晃动着腿想要踹开到他附近的菲克,那脚踩在它们柔软的身体上形成了一个坑,脚上已经沾染了那猩红粘稠的液体。

    你强忍着作呕的冲动,支撑起颤抖的双腿,眼睛却拼命望向那个男孩的方向,就像在找同类求助,却看见他也是满脸惊恐,他张了张嘴,还没有说出话,就快速地被两个‘人’带走了。

    面前的触手灵巧的拈来一块布放在了你行李箱的把手上,然后十分轻松地替你拿起箱子。它是怕弄脏箱子吗?你突然有些不怕他了,看着一同来的男人还在死死地扒着门不肯下飞船,你小声对着俯下身的‘头颅’说道:“谢谢你。”

    面前的触手滞了一瞬便挥手,像是致意在说不用谢。

    “他这么害怕,那就让他回去吧,在这吓死了,我可担不起责任。”一个声音从触手的后面传来,你抬头,是个男人,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他看向你,眼神中透露着赞许,他一身白色大褂,看起来三十出头,戴着一副银丝边的眼镜,眼镜下的双眸蔚蓝,宛若宝石一般,他的气质与常人不同,你看得到他努力营造出的温柔,却在那温柔之中感受到冷漠。

    但你没察觉到,那之中,还藏着nongnong的欲望和爱意。

    来的人叫做海登,是你要负责的第十三区域的总负责人兼医师,也是这里除潜罪外唯一的正常人。他在这里工作了十五年,期间见识了无数个像那个男人那样落荒而逃的‘辅导员’,即便硬着头皮做了几个月,疯了的嚷嚷着要回家的也很多。

    这都还好,但直接被吓到心脏病发作,抽搐死掉的,也不是没有。

    他常常抱怨,要不送地球几个菲克做样品,和样品一同生活一个月接受了再来月球,不然真是折腾不起。

    “很荣幸十三区能得到您,我的小姐。”他牵起你的手,轻吻在你的手背上,“我见到您的第一眼就知道,您属于这里。”

    月球上为了方便统治,划分了很多区域,每个区域互不干扰,各有负责人,你所在的是第十三区,根据海登介绍,十三区共有十九名潜罪,他们同你一样,可以在十三区自由活动,除非做出过激行为,否则不限制任何行动。区域内大多设施都有,商店超市,货品不如地球上的商厦全面,但生活是不成问题的,虽然店员也都是菲克。

    “这里的东西不需要钱,按需拿取即可,不过可不像地球上什么都有,只是能保障你生活罢了。所以这里是真正的,花不出去钱的地方。”海登笑着说,带领你在这边的大街上走着,路旁偶尔能看到形态相似但略有不同的菲克们,在别人眼里,他们只是一团黏糊糊的rou,但你却能捕捉到他们微妙的差别。

    “正常来说应该现在让那帮人见见辅导员,不过算了,你迟早能遇到他们每一个人的。毕竟这里除了你我,也只有他们算是正常人了。”说着他递给你一部手机。

    “这里只能用这个联络,你在地球上的设备在这里是没有用的。”

    他转过身,面朝着你,天黑了,即便是月球也模拟出了夕阳,在昏暗的光下,他的面庞蒙上了一层光影。他俯下身,身后是几只庞大的菲克,看不懂神情,但他们的眼睛叽里咕噜的转动着,像是要把你记住。他笑着说道。

    “再一次向您表达我的敬意,欢迎您来到月球十三区,我们的——辅导员。”

    设定注释:手环:未来世界为了保护未成年人安全,父母可以单方面选择为自己18岁以下的孩子戴上手环,手环不受信号影响有gps定位,不能被物理破坏,强行破坏(例如砍掉手臂等)会自毁爆炸,摘取必须要父母本人cao作,即便已经超过18岁父母不同意也无法摘取手环除非父母死亡。

    但没有cao控被戴者行为的功能。

    值得一提的是手环合法化后青少年的自杀率大大提升,社会上有关是否要取消手环合法化的话题一直争论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