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哭泣

    仔细想想，其实这并不是林仰第一次见到祁望的眼泪。

    当年林仰狠心把他摁进水里，他虽然没有溺亡，但到底身体底子太差，人烧得神智不清，像被梦魇住了似的，怎么也醒不过来。

    林家相当迷信，请来大师做法，神神叨叨说了一通。年幼的林仰听不懂，只顾着喜不自胜。

    因为从那天以后，父母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即使她每天要学很多东西，像个陀螺一样旋转，不能打停，不能喘息，但她仍然甘之如饴地珍惜着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唯一让林仰感到不安的，是祁望。

    数数日子，他已经昏睡了大半个月。

    她害怕他醒来，害怕他向父母道出真相。

    午夜梦回，她无数次跑到他床前，想拿着枕头蒙住他的脑袋，让他窒息而死。

    有一次，她真的这么做了。

    然后林仰听见他在哭。

    她颤抖着拿开枕头，看见他身体抽搐，肩膀抖动，双眼紧闭，但眼角不断地滚出泪水。

    他背对着她蜷缩着身体，看起来很痛苦，林仰一时跌倒在地，惊动了林晓东和祁淑芳。

    他们跑进来，看见宝贝儿子醒来，祁淑芳喜极而泣，林晓东也拭泪，忙打电话给所谓的大师报喜，说他真乃神算。

    倒在地上的林仰无人问津，心中前所未有地慌乱。

    而祁望却挣脱祁淑芳的怀抱，转身下床，直直朝林仰走去。

    黑曜石般的眼睛，因为泪光而晶莹剔透，但他俯视林仰的眼神，却寒凉得令人刺骨。

    林仰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逃离的本能，颠倒地爬起来，就被他一把拽住，祁望用长久昏睡沙哑的声音开口对她说了醒来的第一句话。

    “我不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果决、无情。

    可他分明在落泪。

    热泪滴在林仰的手背上，是几乎让她不能承受的灼烫，沉重。

    即使自那以后，祁望卯足了劲跟她较劲，处处都要跟她比，想尽办法针对她，但他却没有向人提起过一句他险些溺亡的真相。

    于是林仰知道了他的底线在哪里。

    死亡线之上——多的是可以对付他的方法。

    自此，祁望和林仰开始了连续三年的针锋相对。

    各方面的。

    但祁望做的终究都是无用功。

    他无法阻止林晓东和祁淑芳把以前培养他的精力全部转移到林仰身上。

    他们对祁望只有两个要求：

    一、养好身体。

    二、活得开心。

    所以听不听话，不重要；成绩好不好，不重要；优不优秀，不重要。

    后来祁望也许是争累了，抑或是认命了。

    他向林仰认输，开始专注打篮球。

    没了他迅猛的攻击，林仰真的松了口气，几乎快要绷断的脑神经终于能够得到一刻的放松。

    她和祁望的关系，也正式迎来缓和。

    后来林仰无数次想，或者说是后悔。

    如果她没有冲动撕毁祁望的球服就好了。

    那样，也许他就会去打职业，不会再留在家里碍她的眼，分走父母的关心和爱。

    可谁让他打篮球都打得那么优秀。

    曾经那个孱弱多病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只能任自己揉圆搓扁的像个小鸡仔一样的男孩，居然能打进校队，居然能赢那么多比赛，甚至问鼎NBA少年赛的总冠军。

    他再一次成为了父母的骄傲——甚至他们为了看他的冠军赛，而错过了自己的市级舞蹈比赛。

    这真的让林仰不能忍受。

    情绪上头，疯狂在全身乱窜，让她用尽力气都无法控制。

    祁望第一次见她这样癫狂，是她那年把自己摁进水里，第二次，就是她用剪刀撕裂自己篮球服的时候。

    他毫不怀疑，林仰拿着剪刀冲自己扑过来，绝对不只是想撕裂自己身上的篮球服。

    毕竟那头尖锐，是对着他的心脏。

    他把林仰扣在怀里，夺去她手里的剪刀。

    失去武器的林仰深深不安，仓皇咬住他脖颈，狠狠地，像是要撕咬下他那块皮rou。

    甚至发着呜咽，就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祁望任她咬着，陪着她跪坐在地，不住地安抚她的情绪。

    虽然他始终偏着头，虽然林仰始终都被他抱在怀里。

    但她还是看清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祁望细细抚摸着自己怀里逐渐安稳下来的林仰，轻眨酸涩的眼。

    篮球只是他一个无关紧要的寄托，不要了也没什么所谓，但是林仰不是。

    林仰很重要。

    ……

    林仰从不认为男儿有泪就不该轻弹，但她实在很少见到祁望哭泣。

    为数不多的，好像无一例外，都是为她。

    这也是她第一次，被他的眼泪，打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