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合

    过了五日，离火无忌出了门，要去浩星神宫。

    西风横笑不想送他，天亮了还闭着眼睛，听枕边人细细索索爬起来，衣衫换好了，轻手轻脚下床去。不一会儿，漫起粥饭的味道，他睁开了眼睛，还是空空荡荡的，帐子顶垂下来，一个老大的窟窿。

    屋顶要补，米店的钱还没还，儿子要添床被子。这会儿事情又都是他的了。

    离火无忌出了门去，带上了门，西风横笑很快起来了。这么多年，他没几日偷过懒，睡过天光，照样拿了船桨，跳上了小船，少了一只手，还是麻烦，别人来之前，他没能脱了身去。

    来的是涂万里。

    涂万里一个人来的，阴沉的看着他，说也奇怪，西风横笑看着这少年人，一腔不甘心的妒恨和不平，痛哭痛醉的狼狈姿态，很能明白。

    两人无言片刻，西风横笑说了声：“跟我来。”

    一前一后，照样去了当初那片林子里，那木屋里面还周正着，涂万里拎起刀，走了一趟，走完了这一趟身手便了然得很，他生疏太多了。

    ——比不上戚寒雨更多了。

    千金少手持天师云杖，在浩星神宫里等人。再没什么黓龙君，多了一个言语沉默之间，偏还有几分腼腆的俏如来，宛如两人，离火无忌来得匆忙，去看了丹阳侯出来，费了不少功夫。

    见了戚寒雨，离火无忌过去和师弟打了个招呼，千金少瞧了瞧他，便问道：“丹阳侯伤势如何了，听说甚是危险，今日颢天玄宿神色都变了。”

    颢天玄宿修养绝佳，连他都变了色，千金少不免多问一两句。离火无忌点了点头：“伤得很厉害，你们不要随意去，只差一点丹阳师兄就……”只差一点，到底还是救回来了。

    他又忍不住说：“多亏了剑宗之人也同行了。”归海寂涯养得大半伤势恢复，如今重掌剑宗，派了师弟天之道同行，关键时候拦了一拦。

    俏如来看了过来。

    接下来的讨论无需离火无忌参与，过了五日，苍苍还在和师兄师姐对练拂尘七神断，颢天玄宿缓过来了一些，神色看着很不好，讨论完了后续，回了后面，离火无忌坐在桌边喝了口茶，眉间隐约有些怔忡。

    “无忌。”颢天玄宿柔声说。

    离火无忌站起来，走了几步靠近去，抱住他，颢天玄宿意外了一瞬，不由笑出声了：“你这是做什么？”

    “我也不知。”离火无忌低声道：“久不见你，想亲近亲近。”

    这样的情话，颢天玄宿不由失笑，近在咫尺的信香却是悸动的，温柔的，仿佛还是瘦了些，揽在怀里片刻，他低下头蹭了蹭离火无忌微微凹下去的脸颊。

    只这样也好，但又不够多。颢天玄宿慢慢一腔担忧后怕卸下来，落在怀里这熟悉的人身上，柔软又深长的抱紧了他，离火无忌有些甜言蜜语浮上了喉舌，又被这一刻轻微的叹息淡淡压了下去。

    无声胜过千言万语，他想在这一刻陪着颢天玄宿，不忍也不愿走得太远。

    苍苍不知何时来的，啊呀一声，又重重关上了门跑了。离火无忌一颤，低声道：“傻师兄，你我的信香早就叫苍苍知道了。”颢天玄宿轻轻拍了他的背，道：“看破不说破，他长进了。”

    秋天的冷风一吹，离火无忌还是把酿好的酒送到了千金少那里。千金少喝着酒，不挑是不是药酒，离火无忌把这几日制好的药送了一些，看师叔冶云子悄悄走过去，不由心里一跳，压低声音：“师叔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走了？”

    “大师兄没和你说？他指点涂万里的武功，”千金少一样压低声音：“师叔为涂万里cao心，又怕别人笑话他。”难免落了面子，但是西风横笑有本事，为了涂万里，冶云子捏着鼻子认了，只装着不知道。

    离火无忌笑话了一会儿，喝着酒，秋天黑得早，他要下山去了。

    千金少说：“再过几日，师弟又要走了，二师兄你去不？”离火无忌站起来了，听到这话说：“飞凕去不去？”

    这问的是飞凕去不去苗疆，千金少支吾一下，离火无忌便明白了，悻悻说：“小师弟怎么想的……”千金少摇了摇头，只说道：“跟他去也未必是好事，等师弟有空回来再说吧。”

    如今苗疆也是风逍遥的故乡了，风逍遥肯定是要走的，离火无忌心里掂量着什么时候得过去看一看，给飞凕补一补身体，这么多年了，总算从血神之困解脱了。

    “对了，二师兄，大师兄去不去？”

    离火无忌被他这样一问，反而坦然了：“去，我们一起去，送送风逍遥。”

    提起飞凕，就难免提起另一个人了。逍遥游离开道域之后，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离火无忌一概不知，只回到了家里，磨墨点着蜡烛，慢慢晕出晃晃荡荡的光。

    他在烛火下，有一句没一句的写近几日的事，末了，犹犹豫豫的添了一句进去。随即放在一旁，吹干了墨汁，取出一个盒子。

    今年酿了酒，要过冬了。欲星移的鲛人泪很有用，虽然银槐鬼市的人没干好事，但真正向中原买什么药材，也是要紧的。

    千金少的神君做的散漫随意，一口气挣回来了，如今就是看着下一辈如何去做。真是的，他从来都觉得三师弟不像个神君，没那些弯弯绕绕，不过三师弟只要是三师弟就好了，他一再给师弟找麻烦事，如今万事平安了，也该做一些好酒弥补一二。

    都好。万事都好，什么都好。

    茫茫一舟，还在外面飘荡，他想，有浪飘萍在那里，逍遥游大抵也不会过得太坏，尤其浪飘萍已经知道了无常元帅的事，这一次，他可以不用提心吊胆，数着日头过日子了。

    过不去的难千难万险，过去了，回首一望，赌得那么提心吊胆，不历一劫，不得安然。

    入了夜，风呼呼的吹着，离火无忌睡了一会儿，又睁开了眼睛。外面昏暗的厉害，这时候没有一个人挥剑在外面破门而来，他十分不习惯。

    霁师兄大概还在骂骂咧咧，飞渊说这几日就要放他走了。毕竟铁枫零也没怎么追究，而霁师兄放出来，大概这几日要消沉一阵，再来找他了。

    离火无忌半睁着眼睛，半晌，长叹一声，黑暗里摸索起来，穿了衣衫，开了门，一身一人，没入长长秋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