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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处跃来的黑影忽然落在他面前,两人的视线不经意撞进了彼此的眼睛里。多年後,关慎争都还记得,那个英俊的男人在对面屋顶飞跃的身姿如鸿雁,利落灵活,以及他蹲在窗台上,一身蓝衣,笑意吟吟地问他说:“小孩儿,你可知皇帝的寝殿在何处?”如若知晓日後会有那般惨烈的後果,关慎争会在当时开口让这蓝衣男子走,永远不要回头,此处不应该是你停留的地方。宽广得彷若容纳了天下的皇宫,数不清的宫殿,那些树木,那些如花容颜,那些人心权势,还有这座宁安殿。这宁安殿,一日复一日的阴暗,兴许是有鬼魅时常徘徊,总有不寻常的气息流动。这宁安殿,几代帝王严命禁止靠近的萧条之地,此後又埋葬了几多不平凡的枯骨。这宁安殿,蓝衣男子在这里自由自在地等死,他躺在梅树下与不会回话的男孩儿聊话,谈天论地,口授他盖世武功,却又任由他人一月取下他一根手指骨给容妃娘娘入药。在皇太子卫见琛出世当天,蓝衣男子拖著已经破破烂烂的身躯永世长眠,临走前笑得云淡风轻,潇洒从容,只说一句此生我活的够痛快,爱得够尽力,他人负我不要紧,我已是无怨无悔矣。这样一个风骨过人的男子,他就在这座宁安殿。四年之後,那个负尽了他一生的敬帝也来到这里,不再理会干预朝政後与丞相不断争斗的容妃,不在乎稚小的皇太子,他竟跪於堂前削发剃度,虔心向佛,青灯长伴,此後终生长守在此,至寿终都未曾再踏出一步,只是为了看住那一把有他躺过的黄土。同样,也就在宁安殿。2(2)关慎争八岁的时候,出过宁安殿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自是不可能知道敬帝的寝殿在何处的。蓝衣人问他时,他往後挪了挪,敛起了眉头,略带戒备地打量著现下蹲在窗沿上的男子。只见其人剑眉星目,体态颀长,一望便知风骨铮铮,心气骄傲。常人以蓄发为孝,短发乃蛮夷风俗,但此人不似蛮族却又将黑发剪得甚短,贴著耳垂,仅在颈後留了一绺长发,用蓝色的线圈住,乍看之下颇具不羁气质。蓝衣人得不到回答,他俯过上身凑近关慎争,在他身上扫动的目光透著审视的意味,不知为何渐渐多了抹惊奇,而後就倏然窜到他跟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腕,双手在他周身迅速游了一圈,敲打他的肩骨,当关慎争正要挣扎时,他已然收回了动作,脸上漾起满意的微笑:“不错不错,骨骼惊奇,天生的练武奇才。”他说,戏弄般曲指在关慎争的额头弹了一击,见到他抗拒的样子便朗声大笑,“见著你这宝贝玩意儿,也不枉我不远千里而来了,我正愁我这一身武功该给谁呢,小鬼,你我缘分不浅啊。”关慎争从未和陌生人接触,他一向待人待事都漠不关心,甚至连他父母的容貌的记不住,然而现在,眼前这个蓝衣人就如同一种强烈的色彩,让他移不开眼,这张扬的笑脸直生生印进他脑海去了。他揉了揉发红的额心,沈默著盯住蓝衣人的眼睛。他有点记不起如何说话。蓝衣人掏出随身的火折子,点起了窗边的蜡烛,他的指尖从蜡烛中间打横轻力一切,半截蜡烛立在他食指上。幽幽的烛光摇晃下,两抹身影悄悄映上了纸窗,他点著灯火四下环顾著这简陋的内室,从桌边揩起一层灰,不快地撇了撇嘴,抱怨道:“哎,怎麽回事,与我以为的不同,皇宫竟也有如此破落的地方。”稍作停顿,蓝衣人便跨出了门外,关慎争本不想理他的,不过随著他一步步离去,灯光和他越来越遥远,黑暗将覆盖下来之际,他不自觉提步跟上了那逍遥随意的身影。蓝衣人在四处转悠,他在屋檐下走动,通过廊子去了那间小柴房,也到过後方早已荒废的一小块菜地,最终回到庭院,伫立在庭院正中的梅树下。月色下,天际漆黑的彷若要淌下墨汁来,平生一股压抑之感。蓝衣人吹灭了指上的烛火,恶作剧地弹了几滴熔解的烛泪到关慎争鼻子上,“除了你,此处没甚宝贵东西了。”关慎争鼻尖微痛,他不可理解地瞪著蓝衣人,撕下结住的烛泪,还是不开口。蓝衣人忽地正色以对,问道:“小鬼,你可会说话?”灯火已灭,借助皎洁的月光,关慎争勉强看清了蓝衣人的容貌,他从喉里挤出几个模糊音节,蓝衣人听了之後便颔首,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大大方方递到了他面前:“你我结缘,收下我这块玉佩,从此你就是我闻於野的徒弟。”原来他唤作闻於野,真是有些奇特的名字。关慎争低头握了握自己瘦瘪瘪的双手,又拨了拨散乱著的枯如干草的发丝,抬眸再望向蓝衣人时,总是平淡的眼神多了抹怀疑。闻於野的唇边掀浮了笑意,为迫使这新收的徒儿只能受下,他将玉佩扔了过去,促狭道:“这是好物,可得好好收著,若是丢了,我饶不了你的屁股,非给你打肿了不可。”关慎争还未想通因果,身体却已经作出了反应。时值正月二十八,蓝衣人的话语融入刮骨的寒风中,手中躺著的玉佩似带著暖意。“我……”他顺著暖玉的纹路,一点点看著,耳边忽然回想起母亲弥留时,紧紧攥著他的手,反复念喃著那句:“慎儿,你唤我一声娘……只一声便好,娘……对不起你,慎儿……”“……慎争。”许久不曾说过话,本该稚嫩的声音沙哑得出奇,他直视著闻於野,有点困难,却清楚地一字一字地说话:“关……慎争。”闻於野的神色顷刻便更柔和了,他缓缓转身,离去前微侧过脸,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道:“那便唤你慎儿吧。慎儿,明日黄昏,我来这里寻你。”话讫,他轻点足尖跃上了屋脊,先往远处眺望了片刻,又再看了关慎争两眼,纵身便向著那辉煌灯火的所在而去。一切归於平静,关慎争在庭院中,蒙蒙的月光淋在他泛白的衣裳上,夜色重重地压在他四周,直到蓝衫人越过殿宇不见了,他也独自回到了他的屋子,小小的身影继续化在了宁安殿的一角里,成了无声的摆设之一。与过往相比,只是他的颈上用红绳系上了一块清润的暖玉。仅此而已。翌日,天气大好,难得暖阳天。关慎争起床就打了井水,搬了板凳一勺勺倒进锅里,灶下加入柴火烧开,然後又重复著将水舀出,如此繁琐就为了沐浴。他并未有任何不甘,反正他也从不知自己究竟有何想要,多点事做也无妨。他打量著自己浮在水面的倒影,想起闻於野的逍遥姿态,认真思考两人何以如此不同。他开始一个人过他的一天了,也认真思考了一天。黄昏前,关慎争坐在小板凳上,等到了赴约而来闻於野。他这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