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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问儿子:“你们老师说不定就在这趟车上,你说他会不会从车窗里看见我们?”“哪个老师?我们有李老师、吴老师、张老师、王老师、牛老师,哦,还有教体育的陈老师。”我不说话了。把儿子送到学校附近可以看得见校门口的地方,学校门口这时非常拥挤,全是学生和家长,还有不断进出的老师。我实在想挤到校门口去碰一碰运气,也许恰好撞上他,我们彼此溜上一眼,幸运的话也许我还能大起胆子与他打个招呼,然而我自惭形秽,不敢去碰这个运气。我很怕他这时候看见我,我蹬着一个破平板三轮,三轮车上堆满冒尖的板栗,拉着煤气罐和铁锅,还有几口袋干货,穿得不够干净体面,我这副形象还是少去丢人现眼为好,尤其是在他的面前。于是我把三轮车停在路边大树下,远远目送儿子蹦蹦跳跳地进了校门,内心犹豫了半天不敢下车,屁股一刻都不敢离开三轮车的座椅,最后纠结着掉转车头,蹬车离去。我像往常一样去熟悉的街头巷尾摆摊,百无聊赖等待顾客光临,和旁边卖水果、卖蜜饯的吹牛,跟他们把闲话说尽了,还在没事找事,穷搜枯肠地找黄段子来逗笑,最后连黄段子都讲不出来了,就叉着腰盯着面前的街道,每当有人路过,接近sao扰式地喊住人家,问要不要来点板栗。搞得隔壁卖水果的阿叔都怀疑起来,说:“你小子今天特别起劲卖力。”“没什么,我就是尽量一刻也不想让自己闲下来。”我表面上平淡无奇地说。阿叔体会不到我这句大实话之外,已然存上了心事,我的心事就是想他。我从未体会过思念,也无法请教旁人,像这样他的样子和那些关于他的细节,老是缠绕在心头,唯有忙的时候才能忘记,一旦空闲下来就会想起,是否代表我中毒已深。而我究竟是怎样在不知不觉中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步步深陷?我抽丝剥茧地去想,妄图捋出一条脉络清晰的线索,然而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里一团乱麻,直到头疼欲裂。我只记得学校每天下午4:30放学。是了,就在开完家长会的第二天我按时去接儿子,低年级的学生排着队在老师的带领下走出来。一年级的两个班先集结,老师送他们到校门口,这群小东西见到大门外自己的家长就像猴子出了笼,一窝蜂扑出。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所有一年级都被家长接走了,动作堪称迅速。二年级的学生开始排着队走出来,同样是老师带领他们。最先出来的是二班和五班,跟着是一班和四班,最后是三班。这时我又见到了他,他领着一群小家伙,走在最前面。我挤在一堆等待接孩子的家长中间,第一眼就发现他和昨天不大一样。首先,他今天换了发型,原来差不多齐肩的长发剪短成精神十足的板寸,使他整个人看起来英挺爽朗;其次是穿着,他一身白衬衣加牛仔裤,马丁鞋,围在脖子上的黑色围巾,点缀在衬衣口袋前的襟花,显然都精心搭配过。他领着孩子们向我走过来,从校园中间那棵大榕树到校门口只有短短十几步,可是他一连三次地把头撇向旁边,偶尔回过头来与我目光接触,就已暗暗地把我从头到脚地一溜而过,我注意到他掀起的嘴角,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我沾满油腻的回力鞋上,又溜回我的脸上。他走拢来,在离我三四步的地方停下。他回过身去调整孩子们的队伍,叫他们“排成一路纵队。”然后面对家长们,微笑着说:“今天孩子们情况都不错。”唯独没有对我笑,也没有看我,“家长们可以把各自的孩子接走了。”孩子们一窝蜂涌出校门,扑向自己的家长。我接到了儿子,把他肩膀上的小书包取下来背到自己肩头,不过是个取书包背书包的过程,然而我莫名其妙地将动作放得很慢,只想在校门口多站一秒是一秒,我无中生有地蹲下来替孩子整理衣帽,拍打他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刻意拖延时间。同时瞟到他在校门里,被几个学生家长包围,问东问西。他侧身背对着我,跟家长们交谈几句之后,突然回过头来。他大概以为我已经走了,没想到一回头就看见了我还站在校门外,正在埋头跟儿子说话。他好像受到惊吓一般,马上扭回头去。他一定以为我没有发现他回头,其实我眼皮子底下都瞧见了,却假装没有发现。我想在校门口继续盘桓,但没有盘桓的理由,我想一步跨过去找他说话,但我无话可说。明知他现在背对着我,但我头也不敢抬,一边问儿子“我们走好不好”,一边扳转他的小身板,牵着他离开。我带着儿子穿越两个十字路口,回到我的摊子上。我给他两条板凳,一条放倒了让他坐,一条给他当“小桌子”。我在旁边守着儿子趴在板凳上做作业,儿子的字写得歪瓜裂枣,远看一团黑色的蚯蚓盘踞在书本上,近看一只只斗大的蚂蚱被强塞进田字格里分崩离析。儿子在问我某个生字的拼音是前鼻韵还是后鼻韵,我很不耐烦,我搞不清楚这个,凶巴巴地命令他:“自己翻书。”然后塞给他一本语文书。我整个人心思不属,躁动不安,就在把教科书递给儿子的时候,突然福至心灵,产生了一项自大的怀疑:他是不是为我换了发型,还着意打扮。我知道这样想自我感觉太良好,不,纯属自作多情得过份,但我忍不住要去这样想,并且心中怦怦而跳。但很快我否定自己的想法,并千方百计找理由劝服自己,他吹剪头发,衣服上多出来的小细节都与我无关。“开学了,老师的头发不能留得比学生还长。”“老师需要注重形象,打理得干净漂亮很正常。”然而这些合理的解释又反过来令我万分沮丧,远不如他是为了我才改头换面来得激动人心,荡人魂魄。我奉劝自己不激动人心的往往才是真相,不要多想、不要多想。下一秒钟我憎恨自己头脑清醒,反正没有人会知道,难道就任情幻想一次不行吗?就当他是为了我,就当我对他有莫名其妙的影响力。但是我知道不能任性,不能胡思乱想,一旦沉迷于幻想我就会无法自拔,越陷越深。差不多4:15的时候,我把摊子拜托给水果阿叔照管,我说我要去接孩子了。我取下腰上系的围裙,脱掉手肘上的袖套,用围裙反复掸干净浑身上下的砂灰,十指插进头发里乱扒了好几下,可惜不能洗个脸。我快步流星地赶去学校,在人丛里低头穿梭,经过一家时装店外面,明亮的玻璃橱窗中映照出我的脸,我见到自己皮肤粗糙相貌平平,满头满脸都被烟熏火燎得油腻腻的,第一次我很嫌弃自己为什么不能再长得好看些。学校就在前方,我在一个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