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Chapter 05 雷吉纳德知道，轮到他坦白了。 拉维//尼娅笑眯眯地从睡袍口袋里掏出一根简单的银色发带，递给雷吉纳德。她手腕纤细，那根细细的手链随着动作在她的小臂上前后滑动。 摄政王的身体先于脑子反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过发带，对拉维//尼娅说谢谢，然后把自己的长发绑在一起。 他一直留着长发，年少时男孩子免不了上蹿下跳、到处疯跑，发带成了会随时消失的消耗品。雷吉纳德长得非常漂亮，没有练出一身肌rou的少年时期，散着一头浓密而柔软的银白色长发偶尔会显得雌雄莫辨。拉维//尼娅为了有效降低此人被没眼力见的其他人调侃外貌的无名火，经常在身边多放一条发带，随时随地递给他。 她走了以后，再也没人为他做这些。他也很快褪去稚嫩、身形更加高大起来，不会再被错认了。所有人都习惯了散发的他。 雷吉纳德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可以称作是笑容的表情，刚才环绕着两人的冰寒修罗场总算有所缓解。 那么，他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回家。所以，没有听到你迎接我的动静，我觉得很诧异。那天晚上简直是……我们到处找你，把风之城翻了个底朝天。你就这么消失了。父亲极其内疚，反复提及他违背了对你母亲的承诺。他……亲自去中央王城找希尔维斯特，但你的哥哥拒绝提供任何有效信息，只是……只是没有否认他派人暗杀你。父亲那时候身体已经很虚弱，无法通过魔法阵进行转移。长途跋涉和心力交瘁，他很快就去世了。” 雷吉纳德成年后一直以冷漠寡言的形象出现，不过，无论何时，对着拉维//尼娅，他愿意多说几句话。 想起父亲的离世，雷吉纳德依然感到悲伤。未婚妻的失踪、父亲病死，并不是家族悲剧的终结：“我们家一向是慈父严母。父亲去世前，拜托母亲不要放弃寻找你的可能性。母亲她出身于魔法世家，所以……她开始不断地尝试未经证实的魔法，甚至自己尝试着创造新的魔咒。因为一次意外事件，母亲被自己的魔咒击中，很快就不行了。我以前……并不觉得母亲有多喜欢你，没想到她临终前的最后遗言，是让我不要主动解除婚约——她希望有一天你会回来。” 他露出个有点儿嘲讽的表情，耸耸肩膀，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清晰可辨：“你知道的，我那时脾气火爆，他们的去世极大地打击了我。我递交了解除婚约的申请——只是觉得这样也许能逼你出来。直到超出回复时限、婚约自动解除……都没有你的消息。没过多久，亚历山大病重，我们以为他要熬不过去了……风之城需要一位摄政王。婚姻则是让摄政王与王室紧密捆绑的最方便手段。” 拉维//尼娅很不合时宜地调侃：“如果这一切能够维持下去，听上去皆大欢喜。你娶珍妮，权力、地位、子嗣、家庭，都有了；我么，其实那会儿也犯不着和狄奥多里克拼得你死我活……嫁给他得了。大家都很好。” 雷吉纳德语气僵硬地说：“总之是我对不起你。” “我恨过你，不过现在不恨了。”拉维//尼娅悠然地告诉他，夜风拂过他们两人的面颊，相隔五十年，他们终于再一次好好地坐下说话，“怪不了任何人。比起接我回去，希尔维斯特一定更希望自己的亲兄弟活着；我和你一块儿长大，我相信你是爱过我的；狄奥多里克也不是主动凑热闹——不过是受希尔维斯特委托。我只是有点不甘心——你明明那么爱我，却这么快地过起了你的新生活。不过，今天听你说了这些，我连不甘心都没有了。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他们无声对视，雷吉纳德艰难地承认，她的神情宁静平和，五十年的执着，在今夜有了答案。 雷吉纳德却没有一点释然的感觉。难以明说的惶恐从心底蔓延至喉咙口，再不愿面对、也不得不正视现实——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风之城的摄政王固执地说：“我帮你杀了他。” 拉维//尼娅抬起一只手，是一个阻止他继续说的动作：“刚才说啦，狄奥多里克有不能现在死去的理由。” 他们在黑暗中无声对视。 雷吉纳德以为自己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就像狄奥多里克有不能死去的理由，她……也有离开他的原因。 他轻声问她：“你觉醒的，不止是魔法能力吧？” 拉维//尼娅一怔，对他露出温柔笑意，就像一朵在黑暗中无声绽放的洁白铃兰。她的唇角溢出一丝鲜红，年轻的女子微微皱眉，侧头弓腰，右手捂嘴，鲜血很快从指缝间溢出，悉数落进草丛里。 “拉维//尼娅——！” 她倒了下去。 沃尔夫冈身着军装、佩戴白手套的右手按在佩剑剑柄处，神色不怎么好地斜靠在窗边，警惕望向雷吉纳德。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夜风吹拂着沃尔夫冈的后背，仿佛将温度降低了许多。 摄政王换了一身常服，身披猩红色外袍，被他格挡在屏风之外，看不到床上人的情形。 拉维//尼娅被雷吉纳德横抱回城堡，管家立刻联络了大魔法师与王室医生，沃尔夫冈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一身戎装、夜访古堡，死活不让雷吉纳德再靠近拉维//尼娅。 “不是我。”雷吉纳德颇有些百口莫辩的无奈。 沃尔夫冈僵硬地说：“当然不是您。” ——摄政王万年不变的冰山面孔可疑地因恼怒而出现一丝裂痕。 “请不要再为难医生和魔法师了。”沃尔夫冈揉揉额角，开始做今日份的好人好事，拯救被问得冷汗直冒的倒霉蛋们于水火之中，“等公主醒来就好。” 雷吉纳德皱眉，脑中飞快闪过什么念头，他来不及深思，已然轻声说出口：“预言者……？” 沃尔夫冈一愣，对他颔首：“看来您知道。公主殿下被人为觉醒的，不仅仅是魔法能力。即使是我们的国王，也没有料到，她继承了母系的预言天赋。也许是因为强行触发，公主的预言能力并不稳定。总之，她‘看到’什么的时候，就会吐很多血。等她恢复意识就好。” “等她恢复意识就好。”摄政王意味不明地重复。眸中发射出两把尖锐的刀锋。室内温度仿佛因此变得更低了。 沃尔夫冈才不吃他那一套，他是希尔维斯特的亲卫，哪怕当着国王的面，有些实话他也敢说：“摄政王殿下，您与我们的国王，对待公主，人渣行径不分高下啊。您实在不必对着我装圣人。” 雷吉纳德无法反驳，黑着一张脸示意沃尔夫冈滚出去：“我让理查德遣走今夜看诊的医生们，然后为您安排房间，请暂时歇息一晚。” “感谢您的理解。”沃尔夫冈皮笑rou不笑地说，“请您早些休息。” 平时面对雷吉纳德和他那股冷冽的上位者之威压，沃尔夫冈总有些不可言说的惶恐，可一旦涉及他们的公主—— 都不许来碰瓷！ 至始自终，沃尔夫冈没让雷吉纳德越过屏风一步。柔软大床上静静仰卧着的姑娘呼吸清浅，睫毛上凝结了一层薄霜。厚重的被子上方搭着一条黑色披风，隔着被子覆盖住她的身体。 如果大魔法师还在，他一定能感受到室内冰雪与火焰的交集，冲击又融合，带着诡异的和谐感。 拉维//尼娅在预言结束之后不受控制地做了个梦。 锋利的匕首架在高大健硕的男人的颈动脉处，喷火的巨龙在空中哀鸣着盘旋，她长发散落，与他身躯紧紧相贴，男人那双血色眼眸深沉凝望着她，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暧昧地拂过她耳边的碎发：“动手吧，拉维//尼娅。” 一切水汽凝结成冰，阻挡了火势的蔓延。拉维//尼娅微微眯起眼睛，心跳因即将复仇而快了几分，但她的手很稳，绝不会失手—— 下一秒，她倏地喷出一口鲜血，全部洒在他的前襟。 那柄匕首落在地上，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试图吞咽那些血，只差一点，就那么一点—— 拉维//尼娅大口大口地吐血，将地上的匕首染得一片斑驳。她感受到体温的快速流失，不甘地失去知觉的前一刻，她望着那双猩红色瞳孔，轻不可闻地说：“……我只求一死。” 并没有什么预知之梦。后来她在一片冰雪中醒来，身上搭着一件纯黑的外袍，带着硝烟、血腥、龙焰的气息。 狄奥多里克的气息。 他没有杀她，也没有再次囚禁她。 他这样……算是救了她吗？ ——长老们说她看见未来的时候，体内的水系魔法总是失控，将周围的一切冻结成冰。狄奥多里克的大氅有纯净的火系魔咒、经受过龙焰的洗礼，可以很好地防止她因为体温过低而死去。 再说，龙焰洗礼过的东西几乎不可能被摧毁。 所以她留下了那件大氅。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拉维//尼娅又吐了一次血。 这次她看到了。 看到狄奥多里克不能现在死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