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您好，这是您的咖啡。”

    “谢谢。”

    咖啡店一角，三人相对而坐。

    周洋洋把咖啡推过去，看了眼低头看试卷的唐淇，和苏星杨交换了一下眼神。

    “问题有点多是吧······会不会耽误你回家啊？”

    “如果真的担心这个问题，那么一开始就不要约我。”唐淇从试卷中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

    “我，我只是——”

    “看题吧，这道题其实有一个陷阱在这里······”

    唐淇把试卷推过去直接切入主题，手中笔动作着，循循善诱，一道棘手的问题被她简单拆解开。

    三个小时后。

    唐淇刚把二人的试卷分析完，窗外就闪过一道白光，沉闷轰隆声让她回过神，有水滴密密麻麻地砸在了玻璃上，噼里啪啦就开始了一场瓢泼大雨。

    “哎呀怎么办，我可没有带伞！你们带了吗？”

    “没，今天早上这么大的太阳谁会带那玩意儿。”

    “那我们怎么回去啊？这位置我图安静选的，其实可偏了！你想我们刚出了地铁站不走了好一段儿路嘛！”

    “哈哈哈正好今天就再晚一点回家！我可不想回去被我妈骂。”

    周洋洋对苏星杨翻了翻白眼，却见一旁安静的唐淇亮着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

    “唐淇你带伞了吗？”

    她摇摇头。

    没愁上多久，为了书包里的各种课本作业，三人决定还是约车回家。

    苏星杨趁唐淇收拾东西的时候帮她率先叫了辆，拒绝了唐淇的现金，说还不如发微信红包给他。看着成功扫到唐淇二维码的苏星杨，周洋洋朝他暗暗比了个中指后又比了个大拇指，他收起自己极易露馅儿的小虎牙，不着痕迹地得意一笑。

    车到了之后，唐淇跟他们挥手再见。车身掠过咖啡店门口站着的二人，行入朦胧雨幕。

    把车钱转给苏星杨后，唐淇靠着车窗呆呆看着。咖啡并没有安慰到她讲了几个小时的喉咙，反而让其更加干涩。雨如流水般冲刷着玻璃，她想象着自己站在大雨中张大嘴巴可能会获得的那种痛快，咽了咽。

    唐淇特别喜欢下雨天，更喜欢淋雨。之前在咖啡店里看到闪电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灰沉了好久的心境瞬间就被点亮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冲进雨里，胡乱挥舞一番。不过考虑到自己百分百会吓到他们，唐淇忍住了。

    痴痴看了半天雨，唐淇突然发现车停了。正当她以为到了的时候，司机扭过身来说了声抱歉。

    “嗨，我这都好久没来云鼎这边了，都忘了这边放行是最严格的。真是不好意思啊小姑娘，你得自己走上去了。”

    透过雨幕唐淇仔细一辨，窗外果然是云鼎的大门口。文家那一栋几乎就是在云鼎最山顶的地方，加上平时唐淇坐了太久张叔的车，说实话她自己也忘了还有这一茬。

    不过，正好！

    “没事！我自己上去就行，麻烦您了。”

    谨慎等车开走后，唐淇又谢过了保安大叔的送伞的好心。

    终于一个人了！

    无所谓这雨势丝毫不减凶猛，唐淇只觉湿透的自己浑身畅快。

    都忘记多长时间了，她总是觉得自己像是一件白色衬衫，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着。

    担心胳膊老是把自己抵在桌面上摩擦，这样自己胳膊肘的部分就会变成灰色；担心手腕不保持干净的话，那么袖口边角也会随之变脏；担心脖子后背出汗太多，微黄的汗渍最难祛除······另外还有各种颜色的笔戳，吃饭的油滴。

    白色衬衫的自我保持，有一种难以放任的紧张感。

    而淋雨能带给白衬衫的，大概就是纵容吧。

    云鼎的路灯沿着宽敞的山路蜿蜒向上，山顶漫下来了一层积水。唐淇一开始还能尽量保持正常的形态走着，尽量垂着头避开偶尔的撑伞行人投来的不解视线。她几乎都能猜到路人的心声：这孩子怎么不打伞，看起来怪可怜的。她在那些奇怪的目光中不住地抖着肩。

    直到越来越接近山顶的位置，行人越发罕见，唐淇逐渐大步起来。早已进水的鞋子故意踩进了好几个水洼，袜子被溅得分辨不出原色，腿上净是些泥点子。唐淇拨开糊在脸上的头发，仰起头让雨彻彻底底打在脸上，水流进脖颈，痒得她直发笑。

    两道车灯打过来，她跳上了人行道上继续乱踩。

    “唐淇——”

    这声音叫了两三次，她才终于有些回神，从大雨带来的迷乱和兴奋中眯了眯眼，望向那辆跟了她一小段距离的车。

    “上来，坐我的车回去。”

    她第一眼只看清了一方坚毅瘦削的下巴，往下是系得极规整的条纹领带。

    巴巴地眨了眨眼清醒了一下，唐淇愣住了，竟然是文叔。

    “快点上来。”

    文厉俊见她发完愣，竟还后退了一步。

    他从那双泛着水光的细腿一路往上，校服裙子湿透了胡乱皱着，衬衫更是紧紧贴着她，发丝凌乱在她的颈侧颊边，最后目光落在她贝齿轻咬的红唇上。

    对上她那双湿漉漉的眼，文厉俊呼吸一滞。

    唐淇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幅度不大，一双尚没从兴奋中撤离的黑亮眸子满是可辨的娇纵和固执。

    像是不打算再听他说话，唐淇转身一脚踩进了下一个水洼，积水带泥溅得老高，她伸手虚虚挡了一下，自顾自地又吃吃笑开来。

    “呵。”

    文厉俊意识到她根本就是不想躲雨，看她玩得这么开心，也就放任了她，只放缓车速极慢地前行，跟着她。

    少女一路踩水淋雨好不痛快，都到了文家大门了还差点走过，听到了后边车按了声喇叭才赶紧跑回来。

    刚跑到铁门旁边，唐淇突然发现雨停了，一抬头却撞上了文厉俊的胸口，原来是他打着伞罩住了她。

    文厉俊一手把她稳定好，别墅里的光远远照过来，让人只看的见他的下巴到肩头那一部分。唐淇看他喉结滚动，雨声里夹杂他的嗓音。

    “小心点。”

    唐淇有些失神。

    文厉俊揽住唐淇的肩一路小跑进别墅，松开她后把伞放在玄关，换了鞋就上楼了，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刚在门外他的纵容和关心只是唐淇淋雨产生的错觉。

    唐淇缓缓低头，自己一身的泥泞湿衣像是······。

    “哎呀！怎么又搞出这么一身呐！”

    炸弹。

    刚从厨房出来的白雪下一秒就把巴掌落在了唐淇胳膊上，狠狠打了几下。

    “你到底！到底！什么时候才长记性！我看你这次又要病多久！”

    “mama，好痛的嘞······”

    唐淇揉了揉胳膊，嘟着嘴正要酝酿泪意，被白雪无情识破，剥下她的书包和鞋子。

    “文月不是去接你了吗？啊？你要是敢让他也弄这么一身，等你文姨急起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白雪一边摆弄她一边威胁着，末了把她往房间门口一推：“赶紧给我洗干净去！”

    唐淇挠挠脸，白雪已经气冲冲地在洗衣房泄愤了。

    不过，文月来接她了？

    没看见。

    开了门，唐淇进了房间。

    屋内暗暗的，只有窗外路灯的光投在地板上，映亮了一小片。若忽略雨水流过玻璃，斑驳了影子，乍一看倒像是月光淌了进来。

    唐淇一贯喜爱昏沉的光线，更有安全感。

    她不急着去洗澡，索性不开灯，径直走向窗边。雨势已逐渐变小。

    回味起自己淋的这场雨，心情果然明朗了不少。

    只是思绪飘忽间，脑海中某些画面一闪而过。

    男人系得正式的领带，默默跟在后面的车辆，伞下缓缓滚动的喉结。

    很奇怪，她想。

    她竟然从这个一贯冷淡疏离的文叔身上体会到了安全感。

    身上感到了几丝冷意，唐淇转身走向浴室——

    “什么感觉？”

    安静的房间内突然响起谁的声音！唐淇差点尖叫出声，拔腿就往门口跑去！不料一个黑影瞬时把她制住，紧紧箍着她的胳膊捂住她的嘴，两人角力一番，唐淇不敌，被推倒在床上。

    那黑影也因紧贴她而随之倒下，重重压着她的身体，半点都动弹不得。

    那张被路灯投影照亮的脸暴露在她眼前——

    文月。

    唐淇深呼吸着，觉得气都堵在了一处。

    “嗯？告诉我——”

    文月气息不稳，咬着牙问在唐淇耳边，像只困兽低吼。

    “他给你什么感觉？怎么样，有爸爸的感觉吗？”

    唐淇胡乱踢着腿，文月不耐烦，曲腿用膝盖顶了回去，不知道顶到哪儿，唐淇全身一僵。

    “还是说，其实你也不知道，毕竟你从小没有爸爸。”

    湿热潮湿的呼吸就这么极近扑在她的耳边。

    唐淇却只感觉到一片冰冷。

    始作俑者慢慢放开了她，站起身来。光影斑驳在他高挺的鼻梁和时而颤动的鸦睫之上，他低垂眉眼注视着她，雕塑般的侧脸因年龄的稚嫩有几分陶瓷玉器的易碎感。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