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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们追着皇帝跑来了,他们讪讪的、谨慎小心的低声问:“皇上,俺们扶您进去?”朱见深有点呆滞的、迟钝的点了点头。进了宫门口,见到脱了大红五彩通袖袍,只穿着素白中衣中裤的皇后在廊檐下抹眼泪。朱见深喉头干涩,头重脚轻,膝盖僵硬的没法打弯。咽了咽吐沫:“万jiejie?我……我进去瞧瞧。”万贞儿一见他,更觉伤心,转身趴在柱子上,哭的说不出话来。朱见深又被人扶着上了台阶,缓缓走进屋子里,小心翼翼的抬起头一看,太皇太后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曾散去的笑容,面色红润,姿态娴静,看起来就像是笑着睡着了,又像是在做了个好梦,笑出声来。皇帝呜咽一声,差点哭出来,及时想起太皇太后说过不要在她身旁哭泣,以免她心里有牵挂,舍不得可爱的大孙子,以致于不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朱见深转身出了屋,这才幽幽咽咽的哭了起来。这正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夫妻俩差点抱头痛哭,万贞儿三岁时到了坤宁宫中,跟着孙娘娘,而朱见深是两岁时到了慈宁宫,跟着孙娘娘,这自幼孺慕的感情何等深邃。王尚宫强忍悲痛上前劝慰:“皇上,皇后,太皇太后无疾而终,又是笑着走的,这是个好事儿。娘娘早就惦念着宣宗陛下,如今能够相会了…娘娘心里头,定然是高兴的…”万贞儿捂着心口,有点猝然惊恐所导致的怦怦狂跳,正说着笑话呢,太皇太后突然就过去了,这多吓人啊!现在她的心还在狂跳。朱见深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有心安慰两句,可他还等着万jiejie安慰自己呢。不多时,旨意传到前宫:“朕自幼(自己从小跟着太皇太后长大,真的很爱她,现在朕非常伤心,谁要是敢乱说话,朕让你们家也一样伤心)……罢朝一月,以示哀悼。天下官员、僧道以及军民人等,具服丧半年,禁宴乐、婚嫁、屠宰。”正在中海垂钓的朱佑杲也被紧急召回,还玩个屁!灵堂摆起来,纸人纸马、纸船纸轿子纸楼扎起来,纸的三十六名宫女、二十四名太监、开路鬼打路鬼、招魂幡引魂幡、还有无数‘西方接引’‘倒反莲台’‘慈航普度’‘花开成佛’的幡儿在空中飘飘摇摇,全是好话。虽然皇帝信道,可架不住太皇太后信佛啊。乐队也来了,吹奏起哀伤痛苦的曲乐。朱见深和儿子哭成一团,皇帝哭的比死了亲娘还伤心,太子也很伤心,嗷嗷大哭。王爷王妃、公主驸马、还有外戚们、官员命妇们,具进宫哭灵,就连万贵也来了,在人群中得到了一个很好的位置,以此显示自己的身份。钱太后、万皇后在后面,带领公主、王妃、命妇们在灵前哭祭。这有一套特殊的程序,必须遵守,不能按照某人的情感而扑在棺椁上大哭。随着祭礼之后,太后皇帝后妃、王子公主亲王等人还要徒步扶灵到天寿山东峰的景陵,开地宫送孙娘娘进去与爷爷合葬在一起。皇帝当然不会亲自进去,地宫内有长长的甬道,关了很多年的门,他有点害怕。附近还有十名妃子殉葬之后埋下的坟茔。“这下子,地宫大门可以彻底封死了。”朱见深不无怨念的说:“祖母要和祖父、父亲相会了。”万贞儿穿着丧服站在旁边,眼睛红肿,脸色苍白,颇为憔悴。朱见深又顺便去了茂陵,他指着面前的神道和石人石兽,低声说:“这是朕的陵墓,刚登基就开始修,如今修的还不错。”他转过身来,对儿子说:“将来是你送朕和你娘到这儿来长眠。”朱佑桢本来就很伤心,一听这话,嗷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爹爹万岁,不会长眠在此的。”万贞儿低声道:“你说这干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呢。”大臣也上来劝:“皇上千秋鼎盛,勿出此不祥之言!”“请皇上保重贵体。”作为当事人的孙太皇太后,飘在半空中,全程有点懵:“哀家怎么……笑死了?”“怎么没被西方三圣接引?阿弥陀佛,信女死了呀,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您三位不来接我吗?”“哎呀,见深别哭了,把眼睛哭坏了可不成。万贞儿你也别哭了,看来哀家是寿终正寝的。”“哀家是笑死的……以后再不敢乱说什么笑煞我也。可惜那笑话上不得台面。”她自己嘀嘀咕咕:“哪怕西方三圣不来,宣宗皇上也该来接我呀,还有儿子呢?”“再不济,黑白无常怎么不来呀。”她在紫禁城上空飘来飘去,从一开始的小声抱怨改为大声抱怨,又从一开始的不敢乱飘,慢慢进步到敢飘出宫去四处乱看。于谦连忙打包了全部行李,远远的回避到贺明觉府上。要是和这位国母相遇了,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贺明觉很高兴,和他喝酒,和他探讨打仗,只要是探讨战争和任何战争的周边产品时,他们俩聊得非常气劲。从古往今来的名将聊到兵法,又从兵法聊到那些神出鬼没的反其道而行之,真是开怀。于谦也很高兴,他还能随军出征,给自己变出一身铠甲来,假装是披挂上阵,颇为有趣。黑白无常擦着冷汗,他们倒不是被吓出冷汗了,而是鬼出汗就是冷的:“来晚了来晚了。”孙娘娘又高兴又生气:“哼!怠慢哀家!哀家且问你们,哀家一辈子念佛,怎么没往生极乐世界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