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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想看到顾茫叛变前的最后委任是什么。送走了官吏,顾茫来到昏黄的铜镜前。他换了件干净的粗布衣裳,掬水洗脸。水珠子顺着他的脸颊淌落下来,洗去了满脸的倦怠,却洗不掉眼里的血丝。为了让自己显得精神些,顾茫抬手束发,给自己梳了个高高的马尾,然后他习惯性地想要扣上代表着徽衔军阶的冠扣,手指却在台子上摸了个空。他早已不是将帅了。“……顾茫沉默一会儿,摸索着,摸出一根帛带将发髻缠绕固定,帛带是藕白色的,不知是在为谁大逆不道地偷偷戴着丧。他进了宫里。羽林见了他,兜鍪上的红雉簌簌,想行礼,却又很快反应过来不该行此之举,便又直起头来。——深宫禁内,天威庄严,禁军们不能堂而皇之地对他进行打量,但他们的目光都偷偷地望着他自长廊的尽头出现,消失到王城的深处去。这些年顾茫走过这条廊庑无数次,阶衔越来越高,拥趸也越来越多。而如今,他又成了一介布衣,青衫布鞋,孑然一人。他洒了半生的热血,耗费了所有真心,到了最后,兜兜转转回到起点,和当初他以奴籍之身初入宫城时,竟也无太大区别。步入殿内,高阶之上王座威仪,由于并非朝会时辰,御座前落着三重缃色软帐,将后面的一切都重重叠叠地遮住。君王之容,不当轻窥。顾茫顿了顿,眼帘未抬,垂着睫毛,眼观鼻,鼻观心。他长跪叩首:“庶民顾茫。拜见君上。”金銮殿里空寂寂的,并没有任何作答的声音。顾茫静候一会儿,起身再叩:“庶民顾茫,拜见君上。”这回终于有反应了,然而反应却不是从金銮殿的王座上传来的,而是自顾茫身后,薄烟般轻飘飘地荡入。“姓顾的,你也知道自己如今是庶民之身,君上又怎会愿意见你?”墨熄与顾茫一同回头,但见慕容怜一脸憎恶,笼着宽袖站在门口。八年前的慕容怜还未开始吸食浮生若梦,因此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比后来好很多,人也没有那么倦那么薄。他穿着一袭蓝衣金边的贵族衣袍,虽然神情姿容是纨绔了些,但肩背是挺拔的,一双长腿也站得笔直,不似后来,走到哪里都一副要软倒下来的懒样子。顾茫直起身子,问道:“怎么是你?”“我怎么了?”慕容怜冷笑道,“顾帅好大的忘性,你在我府上伺候了我那么多年,给我捏肩捶腿,百般奉承。怎么,做了几年将军,连你的本都忘光了?”“……”“再者说,如今你是庶民,我是王爷。由我来替君上给你递话,已是你的殊荣。”尖尖的下巴挑起,慕容怜白皙的脸上露出讥嘲。“跪着接旨吧?”顾茫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将眼帘垂落,他跪伏于地,淡青色的袍缘委顿一地。墨熄从前是看惯了铠甲加身的顾帅,原来卸甲之后的他骨骼清瘦,宽大领口处露出来的一截脖颈,疲惫得像轻轻一捏就断去。慕容怜哗地一展金边灿烂的华贵袍袖,拿出君上谕令,慢条斯理地念道:“皇羲天鉴,重华君诏,凤鸣一役,浮尸千里,溯本究源,皆因主帅顾茫识人不当,副将陆展星阵前失德,斩杀柔利特使,陷万军于鼎炉,恶重华之邦交。今罪臣陆展星已枭首示众,责令故主帅顾茫,负其断颅,亲往柔利谢罪。钦此。”这一卷诏书念完,莫说顾茫,便是墨熄都怔住了。君上的意思,竟是要顾茫亲自携着陆展星的脑袋,前往柔利国,为陆展星曾经斩杀该国使节的事情谢罪道歉!时光镜中的声音本就越来越轻,这时候墨熄就更觉得耳中嗡鸣作响。竟要顾茫亲自向邻邦,奉上陆展星的脑袋……君上根本无所谓顾茫的心情何如,无所谓顾茫会不会崩溃会不会叛变!——他确实在试顾茫的底线。甚至不惜以逼走这个人为代价。慕容怜眯起三白桃花眼:“怎么?顾帅还不接旨吗?”墨熄摇了摇头。不。你不要接……你不要……但是看顾茫的眼神,这个人好像早已将君上的恶心看透,在最初的怔忡过后,顾茫的神情变得冷漠,变得坦然,甚至变得有些不加掩饰的厌弃。不要接……“庶民顾茫。”模糊的声音从顾茫唇齿间磕落,“……领旨。”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从慕容怜的手里接过诏书。悬崖坠下,一切,终成定局。于是,就在这年的深秋,许多人都有了新的命运——重华唯一的奴籍军队朝夕不保,陆展星东市问斩,头颅悬于闹市三日。为了羞辱曾经当庭顶撞自己的顾茫,三日后,君上竟命顾茫亲自将陆展星的脑袋送往柔利国,以谢当年斩杀来使之不恭。顾茫背负着兄弟的头颅上路了。日暮黄昏本是最稠艳的色泽,但在墨熄眼里却白得近乎透明。时光镜的力量越来越薄弱,镜中的世界开始和外面的世界相胶着,墨熄甚至偶尔可以听到时光镜外的吟唱。是江夜雪的声音,在念着解咒。“渡厄苦海,昨日无追……”“黄粱为梦,君何不回……”恍神间,江夜雪的嗓音消失了,又只剩下镜内世界的种种声响。将远行的顾茫紧了紧背着的布包,来到重华的东市牙子口,走到一家炊饼摊子前。“老板娘,来五张炊饼。”卖炊饼的是个俏丽妇人,以前顾茫来她摊上光顾的时候,她都是又嚷又笑,嗓门扯得邦邦响,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顾帅吃了她家烤的rou炊饼。可今日她从膛炉前带着笑抬起头来时,笑容却僵住了。顾茫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又道:“五张炊饼,还是老口味。”女人一下子变得有些赧然。她一方面急着和这个失势的男人撇清关系,哪怕是买卖关系也好像会难为死她似的,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良心在为自己的势利眼而感到惴惴。就这样天人交战地僵了一会儿,她的丈夫凑了过来。“不卖了不卖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