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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起来,这些年的规矩教养统统还给老嬷嬷,当下只差上去给金达一脚,“别跟我这死不死活不活地闹,惹急了我,还没等俄日敦回来就先一刀砍了你的阉人脑袋。”在府里,金达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真和娜仁托娅顶起来,既搬出陆震霆的名号没作用,他便去想别的法子,娜仁托娅一走,赶忙差了人进宫去找陆震霆报信。夜凉如水,风清云冷,原本是煮茶斗诗夜赏花的好光景。娜仁托娅的床让青青占了,自己在房前来回踱步,心下一片冰凉,只觉得如果床上人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也注定活不长了,不如等阎王爷下旨之前,先一根绳子吊死了了事。好在这时候老大夫捋着两撇白胡子现身,倒给了她三分希望。她找着救命稻草,难得一次礼数周全,把话说得又圆融又漂亮,亲自引大夫去房中诊脉,她站在一旁正为自己日益精进的汉话得意,再一抬头,仿佛撞见活阎王一般丢了三魂七魄,哆哆嗦嗦说:“皇……皇……”那人身躯颀长,背脊笔挺,似平地骤起的一棵松,钉在门后。他沉着脸,稍稍一抬手,止住了娜仁托娅没完没了的支吾。袍角一带一甩,陆晟迈进门来,问:“人呢?”娜仁托娅自然弯曲膝盖,低头道:“四叔,好姨父……真不是我的错……”陆晟冷哼一声,懒得听她狡辩,径直往屋内走,绕过蹲坐在床下的白胡子老大夫,探身去看床上烧得面颊绯红的青青。她呢呢喃喃地嘴里似乎喊着“嬷嬷,嬷嬷陪我……”陆晟伸手碰她额头,只觉得触手皆是一片guntang,忍不住皱起眉头,转过头去看神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的老大夫,“她究竟如何?”老大夫张口就是晦涩拗口的医理,但没说两句就顶不住压力,老老实实说:“这位姑娘高热不退,或因七情变化导致阴阳失调气血虚衰,待老夫开方抓药,一连吃上七帖多半能愈,只不过姑娘身上有伤,府上还需另找一名正骨郎中试一试。”陆晟不与他多谈,只吩咐,“你去开方。”再一撩袍子坐在床沿,去探青青的脉。而昏迷中的人发觉额头上清凉的物件没了,顿时不耐,伸出未受伤的右手在空中乱抓,嘴里还喊着,“嬷嬷别走……”陆晟轻叹一声,将自己的右手递出去,刚一接触就被她紧紧攥住,珍宝似的留在身边,一刻也不愿放开。他用另一只手曲起食指在她guntang的脸颊上刮了刮,无奈道:“也就这时候不跟长辈顶嘴,乖得可怜。”没成想他右手使力将她向上一拽,令她坐起来,半个身子倚在他肩上,又因扯动了受伤的左肩,疼得她直哭,一张小脸埋在他胸前,眼泪落在他靛蓝的衣料上,缀出更深的色块,口中喃喃道:“嬷嬷,我疼……”他的心一时极软,抚了抚她后脑勺说:“朕可不是你的嬷嬷。”再一抬眼,对门外站着的黑影吩咐道:“巴海,你进来。”一直站在屋子中央发愣的娜仁托娅这才发现,屋外无声无息地站着两道黑色的影,一个瘦长一个矮胖,瘦长那个大约是叫巴海,听陆晟一唤,当即迈过门槛走到床边。娜仁托娅听陆晟低声问:“你看看,有没有把握。”巴海的声音又沉又粗,像夜风吹树的沙沙声,回答说:“□□成把握,奴才可勉力一试。”陆晟便道:“朕稳住她,你尽管来。”这时候正低头写方子的老大夫却插嘴说:“使不得啊,男女授受不亲,得找个女郎中才不至于坏了贵人清誉。”娜仁托娅瞪他一眼,想到陆晟突然夜访,她这个院子没敢进人,没人替她训斥,便只好自己亲自上场,“轮到你开口么?写好方子赶紧滚蛋!”老大夫被吓了个激灵,又在晋王府这见识了关外蛮子的规矩礼教。嘴上不敢出声,心里却鄙夷他们一个个的都是未开化的野人,茹毛饮血,不通人事。那厢,巴海粗壮有力的手已经按上青青肩膀,还未用力就惹得她一个劲地往陆晟怀里缩,哭哭啼啼说:“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她其实想的是小时候犯错时挨罚的场景,然而这话落到陆晟心里,却当她是被陆震霆打怕了,一时心里又急又恼,恨不能把陆震霆抓过来狠抽一顿。但他到底没哄过几回孩子,僵硬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忽然想起淑妃哄小皇子的话,顺口便说:“放心,就只小蚂蚁咬一口,保证不疼……”巴海顶着一张晒得黑红的脸,突然使力在她脱臼的左肩上一拉再一顶,青青还没来得及喊出口便疼得昏死过去。陆晟把人放回床上,问巴海:“好了?”巴海退后两步,“实打实地好了。”陆晟一抬手,巴海便乖觉地退了出去,留下他一人坐在床边,一盏孤灯下,观赏一位苍白昏厥的美人。他伸手拨开她额上碎发,大拇指指腹拂过眼角,抹开一滴残留的泪,忽而低笑,“一点苦都吃不得,你这么些年在暨阳宫怎么活过来的?”她眉间一动,仿佛是醒了,细听去,迷迷糊糊之间还在唤嬷嬷,更是抱怨,“嬷嬷骗人……”陆晟的脸色越发地不能看,娜仁托娅都吓得想扶着桌子逃跑。才迈出一步就听他正经答道:“朕不是你的嬷嬷。”末了又说:“再乱喊,当心朕赏你板子。”话说得厉害,心又怎生舍得呢?一只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竟是一刻也舍不得放开,脑中盘算着今日带她回去有几成把握,之后又该如何安排,想来想去仍是死结,偏就是这时候,巴海进来低语道:“爷,晋王已经到门口了。”陆晟的办法彻底走进死胡同,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松开青青的手,起身向外。经过娜仁托娅时抬手向她一指,“人就安置在你房里,再敢出什么纰漏,朕拿你是问。”娜仁托娅被他那一指头吓得站都站不稳,好不容易扶着桌沿挺直了,上下两唇都哆哆嗦嗦发着抖,“是,臣妾知道了,就算跟俄日敦拼命我都得护着她。”陆晟道:“护住了是你的本分,护不住……你弟弟的差事便别想了,劝他早日回乡牧马吧。”“是——”娜仁托娅弯曲膝盖,老老实实行了一礼,心里嘀咕着当皇帝的怎么也这么狡诈,拿个官职换女人,还偏偏说得道貌岸然,她可真替他害臊。这再一抬头,院子里哪还有半片影子,安安静静地就跟没人来过一样。然则还没等她喘口气,陆震霆便回来了,但好在这下不是绿云盖顶要抽刀杀人的模样,脸上带着点愠色,并不可怕,她挺了挺胸脯,觉着自己不必动武,自己尚能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