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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脱下来

    孙贵妃的大氅由一旁的宫女搭在手臂上,她瞥了一眼,微微皱了皱鼻子,很是不满意。

忍不住用手搓了搓手臂,唉声叹气:“上元节的夜景虽漂亮,但也是怪冷的……”

眼见着宫女要将大氅递过来,孙贵妃不客气地瞪了一眼,宫女顿住,便立马小心地垂下头去。

要是以往,碰见其他妃嫔,她都不需要张口,眼神一飘,那些人就会巴巴地将好东西奉到她跟前。

可这个陆晗蕊真是了不得了,竟就这么揣手捂着手炉,不动声色地立在一旁。

孙贵妃冷哼了一声,她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下个月就要临盆,宫中谁不捧着哄着,她要陆晗蕊的这件云狐裘也不过分。

这么想着,就往她跟前走了两步,指着陆晗蕊身上的云狐裘道:“本宫喜欢这个,你脱下来。”

陆晗蕊微微讶然,她没料到孙贵妃会直接同她要东西,一件云狐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是她的东西,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给。

她心里不愿意。

可转念一想,又想到毕灵渊若是见她将亲赐的狐裘给旁人,不知又会气成什么样。

只是这么想着心里就高兴。

琴柔不知陆晗蕊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单纯护主,即便害怕孙贵妃,依旧小声说道:“贵妃娘娘冷,咱们主子也冷啊……”

孙贵妃一皱眉头,不满地看向琴柔,正要发作训斥,陆晗蕊却抬手拦住,笑了笑:“不过一件云狐裘罢了,贵妃娘娘喜欢拿去便是。”

说着,自己抬手将珍珠扣解开,脱下,递给一旁的宫女,再小心奉到孙贵妃跟前。

她伸手摸了摸,这云狐裘皮毛柔软,在灯火中还透出一股灵气的光泽来。

孙贵妃心里喜欢,可她也没想到陆晗蕊会给的这么心甘情愿,她憋屈憋了一整天了,可是要借个由头发作的。

她吸了口气,又轻轻哼了一声,将脸撇向一旁,不再看那件云狐裘了,

见宁妃也看着这件狐裘,对她懒懒说道:“这裘衣腰身太窄,本宫也穿不下,便赏给宁妃你吧!”

这几日孙贵妃心中不痛快,遭罪的就全是宁妃了,她打心里就瞧不上身份卑微的妃嫔,哪怕宁妃自小就陪她多年,入宫,一路封至妃位,还不是被孙贵妃当成贴身丫鬟。

文墨也罢,陆晗蕊也罢,孙贵妃瞧不上她们,又碍于太后和皇上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就处处拿她的出身来说三道四。

陆晗蕊见孙贵妃把皇上亲赐的云狐裘给宁妃,不动声色朝她看了一眼,宁妃顿了顿,竟没接过,

直到孙贵妃又再说了一句,宁妃才悄然地敛起眼中的冷漠,笑着接过,又谢过孙贵妃,一旁的宫女伺候着她将狐裘穿上。

暖和是真的暖和,一穿上,似乎还氤氲着些清淡的石榴香气,应该是陆晗蕊身上带着的。

宁妃强颜欢笑地看向孙贵妃,心里却恨的紧,这千金难得的裘衣对她而言是囚衣,皇上的赏赐哪有随便给人的说法,孙贵妃有宠有皇嗣,自然是不在意的。

万一被皇上撞见了,定又是像琴柔那事一样,全都推到她身上。

嫔妾听不懂

陆晗蕊悄悄地收回目光,孙贵妃见宁妃穿上云狐裘,才满意地点点头,不由说道:

“佛要金装,人靠衣装,宁妃平平无奇,穿上这云狐裘倒也有了贵气。”

孙贵妃倒不是故意说这话激她,而是真心实意的觉得如此。

宁妃无奈地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孙贵妃从未察觉的愤恨。

孙贵妃又看向陆晗蕊,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槿嫔果真识趣,听说皇后命百坊司用黄龙玉做了佛雕,比真人还要高大许多,就在灯市东边,你们随我一道去看看吧。”

说着,便径自转过身,由宫人小心簇拥着下了桥。

宁妃握了握拳,也跟着上去了,陆晗蕊跟在最后,琴柔不安地挨着她,问道:“孙贵妃又想作什么?”

陆晗蕊轻轻地嘘了一声:“少说些话,不过是去看佛雕罢了。”

见她一脸淡然,琴柔也慢慢放下心来,不久之前还和她一样是伺候主子的宫女,如今就是尊贵的槿嫔娘娘了,面对刁蛮乖张的孙贵妃亦是应对得体。

明明年岁相差无几,琴柔却觉得她真如同jiejie一般,她一说话,琴柔莫名觉得踏实。

灯市上的黄龙玉佛雕是皇后专门进献给太后的,可今夜太后说头疼,用了晚宴就回了普宁宫。

妃嫔们已退下大半,灯市中多是太监宫女,趁着主子们不在也好好赏赏夜景,一见孙贵妃众人过来,忙行礼恭迎。

那座黄龙玉佛雕高高矗立于灯市桃花海中,一座鳌山置于其身前,未灭的灯火映得佛像愈发剔透晶莹,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陆晗蕊看得片刻出神,宁妃跟在孙贵妃身旁,轻声笑道:

“贵妃娘娘,这佛雕虽是李氏督造,但真真不是凡品,臣妾知您下月就将产子,已为您诵经祈福数日。”

孙贵妃嗯了一声,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绕着这尊佛雕缓缓地走着。

宁妃突然顿住,瞥了一眼身后的陆晗蕊,问她:“槿嫔你觉得如何?”

陆晗蕊说道:“佛像庄严,这黄龙玉造价不菲,能采得整块玉石亦是难得。”

“造这雕像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宁妃的声音低了下来,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清透的眼眸蓦然浮起一层幽暗,

“皇后和李氏能造这佛雕,陆氏也功不可没啊。”

陆晗蕊倏然看向宁妃,眼中满是疑惑,她疑惑的却是宁妃在孙贵妃跟前唯唯诺诺,背着她却敢提起陆氏。

她稳了稳心神,垂下眼去,她留在后宫不单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伺机报复李氏。

哥哥已经去了恒阳,至于在她有生之年哥哥能不能回靖朝,回京城,她已不再期盼。

只要他能好好的活着。

至于她自己在这重重宫阙中,便放手尽力一搏吧,生死早已不是什么大事,能拉李氏一道下地狱,也不枉此生了。

宁妃见陆晗蕊低眉顺眼地垂着脑袋不说话,不由想起当年身为罪臣之女的自己,也是这般唯唯诺诺。

她慢慢摸着身上暖和顺滑的狐裘,说道:“李氏入明月州,主青盐贸易,皇后出手也格外阔绰奢华起来了。”

陆晗蕊淡淡说道:“宁妃jiejie说什么,嫔妾听不懂。”

倾倒的佛像

宁妃了然地笑了笑,轻轻摇头,一派惋惜之态:“你不是不懂,是不敢懂。”

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便又朝着孙贵妃走过去了。

陆晗蕊静静地看着宁妃的背影,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想着她刚刚说的话,又抬头看着宝相庄严的佛雕。

这黄龙玉雕虽沉,但下座的莲花台底端还是缠了几道精钢铁链,延伸到林子中,分别牢牢地固定在桃花海中的山石上,以防不测。

宁妃规矩地跟在孙贵妃身后几步远,明明这夜里冷的很,她却抬起手,用帕子擦擦额上的汗,借着擦汗的空当,朝伸进桃花海中的铁链那端看去。

陆晗蕊跟着她看过去的方向动了动眼珠子,桃花海中灯火依稀,看不出什么。

“皇后娘娘驾到!”

没想到都夜深了,皇后不知听着什么风声也过来了。

陆晗蕊想着刚刚宁妃说的那话,垂下眼眸,不去看她。

皇后与孙贵妃碰上能有什么好话,无非是互相刻薄几句罢了,听多了也是无趣。

陆晗蕊静静地垂着脑袋,果然,孙贵妃与皇后没说几句就大声起来,孙贵妃指着佛雕,颤抖手指:“皇后!你是在诅咒臣妾,还是诅咒皇嗣!”

皇后冷笑道:“本宫诅咒什么了?不过是体恤meimei罢了,夜里风大,贵妃meimei娇贵无比,还特意来李氏进献给太后的佛雕前晃悠,要是出了半分差池,又是李氏的错了。”

孙贵妃急得往前走了两步,皇后昂着下巴,扭身就走,果然是闻声而来,特意刻薄她的。

一向亦步亦趋跟着孙贵妃的宁妃却没有动,依旧定定地站在原处,安静地看向孙贵妃。

陆晗蕊只看得见她的背影,看不见她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

孙贵妃还没走两步,沉沉的铁链忽然响动了起来,离孙贵妃最近的那根链子倏然绷紧,高大的佛像随即缓缓朝着她歪去。

孙贵妃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吓得愣在原地,皇后闻声也转过头,一见佛像倾斜,大大的一惊,不由自主地往后又快退了几步。

宁妃此时才恍然梦醒一般,惊声喊道:“贵妃娘娘!”

话音刚落,身旁一道茜红色的影子闪过,宁妃更是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拦。

一切发生的太快,孙贵妃从未见过那般大的玉佛离自己越来越近,慈悲的眉眼静静地看着她,越来越近。

她已吓傻,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就在那玉佛要压下之时,身子猛然被谁狠狠一推,这一推,生生将她推倒在雪地上。

也就是那一刻,玉佛轰然倒下,将鳌山生生压塌了一半有余。

孙贵妃看着碎裂开的玉佛和被压毁的鳌山,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还没哭出声,眼泪唰唰就流了下来。

“血……”扑倒在孙贵妃身旁的陆晗蕊看见她身下缓缓渗出鲜血,心下一紧。

孙贵妃一脸发蒙地垂眼看去,这一看不打紧,看了,腹痛突然袭来,登时脸色苍白,

一把捉住陆晗蕊,就跟捉住救命稻草似的,颤声哭道:

“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我好怕……”

贵妃早产

皇后眼见着玉佛倒下,还差点压到孙贵妃,也几欲站立不住,芳雅忙扶住她,急道:“皇后娘娘,快些传太医,您看孙贵妃!”

孙贵妃哭声无助凄惨,陆晗蕊半跪着身子在她身旁轻声抚慰,

其余宫人怕惹是非,只能满脸急切地候在一旁,竟无人敢上前。

“快传太医……”

皇后看着孙贵妃身下汩汩流出的鲜血,觉着自己的膝盖也软了,半个身子都靠芳雅撑着,咬牙喊道:“快传太医!”

光辉璀璨的上元灯市只余哭声喊声,这新的一年的开始,就这么慌慌张张的拉开了序幕。

消息传到毕灵渊那处的时候,他还正与王公大臣泛舟湖上夜饮,侍卫撑着小舟前去报信。

等他去到孙贵妃的普愿宫中时,各宫妃嫔早已闻讯而来,候在正殿堂屋内,见皇上沉着脸快步进来,忙起身行礼。

毕灵渊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大多面生,皇后脸色也不好,一见皇上进来,竟万分委屈,眼见着就要落下泪来。

毕灵渊快步上前,轻轻握住皇后的手,重重地捏了两下。

以前两人还是青梅竹马时,若是她受了委屈或是受了欺负,不管不顾地要发作,毕灵渊就会握握她的手。

这些日子不知怎么总想起以前。

“你是皇后,不许哭。”毕灵渊轻声地说着。

皇后忍了忍哭意,用力地点点头。

毕灵渊见皇后将泪忍了回去立马伸回手,又在殿内扫视了几圈,并无陆晗蕊的半分影子。

内殿临时安置出的产房里传来凄厉的哭喊声,普愿宫中的宫女们抬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光是看着就叫人头晕。

孙贵妃受了极大惊吓,毕灵渊过来的路上吴用传话,说是贵妃早产。

这在皇室可不是什么吉兆。

脸色同样苍白的陆晗蕊坐在孙贵妃床畔,从灯市一路到普愿宫,孙贵妃都死死地捉着她的手腕不松开。

一直哭着同她说话“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疼……”“我要是死了,孩子活着,你帮我好好照顾他……”

陆晗蕊怕她撑不住,只得不停地应着她。

孙贵妃口中被塞了软木,以防她太疼,不小心咬了舌头。

陆晗蕊头一遭看女子生产,四五个稳婆围着她,一边同她说话叫她用力,一边探头进被中,

万寿园内的太医应该都来了,给她备着提气止血的汤药。

即便如此,孙贵妃依旧不松开陆晗蕊的手腕,她用力,手也跟着用力,

陆晗蕊从未想到一向养尊处优的贵妃手劲儿也可以这么大,疼得直吸气。

夜深重,众人无一有睡意,焦灼不安地等着产房里传出消息。

陆晗蕊原来是手疼,坐得久了,又听着看着孙贵妃声嘶力竭地哭喊,她身下的褥子都快被血给浸透了。

陆晗蕊看得眼晕,心都在微微颤抖着,头晕目眩,只听太医们交头接耳说什么“血崩血漏”。

光是这么听着,她腹中就不好受,似乎也跟着绞痛起来。

女子这一生,也未免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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