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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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夜
第11章
不多時,沈家的親眷陸續都到了,沈榮舟的兄弟姐妹也帶了孩子來,沈家公婆抱了孩子,神色才好些。
祭祖後開宴,蒸了一大簍螃蟹,蟹膏肥滿如油,玉盤裡擺著黃澄澄的、飽滿的柿子、甜香的栗子糕,每人一碟月餅,水晶碗裡盛了石榴、葡萄。
“多吃呀,玉霜。”
席間不少敲打吳玉霜的言語,一張張吃飯的嘴,嚼起別人的痛楚來也津津有味。
繡嫣知道這裡並沒有自己說話的餘地,卻也為夫人說了許多好話。
吃過飯後,公公婆婆把吳玉霜單獨叫到屋子裡,端出一碗灰濁的藥湯來。
“玉霜,這是我向一個名醫求來的方子,是幫助女子有孕的,你喝了它再回去。”沈老夫人說。
“娘,之前喝過一次,也並沒見效。”吳玉霜接過藥碗。
藥湯裡漂浮著細沙一樣的灰粉,不知道是些什麼。
“藥方不一樣,這次的靈。”沈家老爺說。
“爹,我想看看藥方。”吳玉霜說。
“藥方沒留下,藥是現成的……”沈家公婆有些失了耐性:“辛辛苦苦找來藥給你調理身子,我們還能害你不成?你不喝,我叫繡嫣過來喝了,這藥金貴得很。”
吳玉霜喝下藥,微微皺眉,只覺得有些微苦,口感很澀,說不上來是什麼味道。
-
直到亥時三刻家宴方散,吳玉霜和繡嫣走出沈家上了馬車,兩人雙雙鬆了一口氣。
耳邊的喧囂終於消散,只剩下彼此的氣息和聲音。
兩人默默無語,對視片刻,繡嫣才道:“…夫人真是辛苦。”
說罷,她又抱住吳玉霜,像貓鑽進主人的懷抱。
“我也習慣了。”吳玉霜輕輕撫摸她的長髮:“今天都沒好好看看月亮。”
“那一會回家,我陪夫人賞月。”繡嫣笑道。
馬車內燭光昏暗曖昧,越來越襯出繡嫣那秀長眉尾,濃黑眼睫,還有荔紅的雙唇。
恍惚之間,繡嫣輕吻著吳玉霜的唇,嚐到了淡淡的苦澀氣息,像是藥氣。
“夫人喝了什麼藥?”繡嫣問。
“何曾喝藥?”吳玉霜用指節抵在嘴唇上,“興許是沈家的茶水苦。”
繡嫣沒有說破,只從包袱裡取出點心匣,取出柑橘蜜餞給夫人吃。
車內瀰漫著清新甜香的氣息。
半晌,繡嫣掀開馬車的窗簾,小巧的圓月映照在方形的小窗口裡,如同一面小尺幅的清麗畫作,美麗得不似真實。
今天的月亮很圓滿,銀輝灑滿了回程的道路,吳玉霜和繡嫣共賞清光。
看著月亮的時候,什麼事都可以不去想,暫時將煩惱思緒拋在腦後…
吳玉霜恍然發現,望月時就好像和繡嫣在一起的感覺一樣,都能令人忘卻、令人寧靜。
世間美好之物大抵都是如此。
滿月懸掛高天,可望而不可即,繡嫣卻近在身邊,只要看到她,似乎心裡一切苦都消弭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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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駛到家宅切近,附近的湖上游著幾艘遊船畫舫,有的船上站了幾名伶人,在彈唱戲曲,有的船上立著幾個木偶,在演水上傀儡戲,有的船上則在放焰火,熱鬧非凡。
“夫人你聽,煙火的聲音。”
繡嫣坐在車內,已經聽見外面隆隆的煙火聲,有如雷鳴。
她掀開簾子,與夫人同看。
中秋的夜空原本便不寂寞,高懸的圓月之下,遍布著芸芸眾生的祈拜和許願。
煙火從船上升起,綻放到高高的、觸碰不到的蒼穹。
於是頃刻之間,凡俗土地上看不到的花朵在天上綻放開來,冷藍的花枝,玫瑰紫的花瓣,青如劍芒的光彈……以火色與光華塑造出的花形交疊錯落,像是有一位技藝絕世的神女繡娘在飛速繡著這匹巨幅的夜之彩錦,或者一位丹青聖手在蘸取仙草靈花製成的顏料,肆意描繪著這幅變幻無端的畫卷。
每一刻看向天空,那畫卷都已經截然不同,猶如變幻不息的命運。
吳玉霜從前不太喜歡看煙火,總覺得沒什麼趣味,開得再絢爛都會消弭無蹤,一切都只不過是眼前的夢幻泡影。
但現在,她從煙火裡看到了她和繡嫣的相遇。
那些不斷盛放的耀眼的光華,吳玉霜彷彿能感受到它在天空中散發出的灼人熱度,她想起和繡嫣在枕畔纏綿的時候,她的靈魂、身體裡也綻放過比這更加絢爛、滾燙的煙火。
消隱的煙火在空中留下淺灰色的模糊煙痕,又被其他光芒遮擋、混沌在一處。
焰火總有完全燃盡的那一刻,然後夜空就會重新回歸平靜,或許到不了翌日清晨太陽升起的時候,萬花競放的痕跡就會完全消失。
短壽的、注定無法留住的美麗,她和繡嫣之間的感情和欲望也是如此嗎?
她們的感情會在何時、何處熄滅殆盡?
吳玉霜轉頭看了看繡嫣。
繡嫣正仰著臉,明亮的眼睛裡倒映著各色煙火的明滅,她的眼睛就像是鏡珠一般清亮,吳玉霜從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緒,無論是快樂、悲傷、感慨……統統都沒有,這些煙火的光亮就好像是觸碰到了眼睛的湖面,只是寂然地在裡面盛放著。
繡嫣在想著什麼呢?
看著繡嫣的眼睛,吳玉霜突然感覺到無比的孤獨。
她握住繡嫣的手。
身邊人都在注視著煙火,沒有人留意她的動作,所以吳玉霜也僥倖大膽一回。
煙火是很好的東西,不僅僅是漂亮,而是……
不拘是誰掏錢買的煙火,也不拘是誰放的,在煙火飛上天空的剎那,所有人都能觀賞、享受到同樣的美麗。
就像繡嫣,明明是沈榮舟的小妾,可是吳玉霜近水樓台先得月,已經先一步沉醉在繡嫣的美好之中了。
把煙火據為己有的方法大約是沒有的,就連買下煙火的人,得到的不也只是一地灰暗破碎的紙片嗎?
如果真有方法,自己又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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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吳玉霜坐在榻上捂著胸口,眉頭微微皺著,頭也有些鈍痛。
“夫人怎麼了?”繡嫣關切地問:“是不是心口疼?”
“…無事,興許是螃蟹吃多了,有些想吐。”
吳玉霜心知是晚餐後喝的那碗藥不對,並沒有告訴繡嫣。
侍女和婆婆們也慌了,找藥的找藥,接水的接水,又有人端來醒酒湯。
“我去找大夫來。”繡嫣著急,就要出去。
吳玉霜握住她手腕:“不必,只是有些頭暈。若叫大夫來,傳出去,外人也以為我病了,倒鬧大了。”
繡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急躁了。
“你陪著我就好了。”吳玉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