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下）

    “jiejie。”

    一阵轻盈足音。

    少年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脸颊红扑扑的，甚为可爱，眼角眉峰线条明晰而不锐利，青涩之味扑面而来。

    何翘翘忍不住感慨：好久没见到这么活泼鲜嫩的小少年何暮云了。

    只见他一身石青儒袍，小小年纪竟也有了一番翩翩公子的味道。

    “往日你总是贪玩，父亲担心你荒废学业，便将你送到书院来念书，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何翘翘拉着他坐下，温柔询问。

    姐弟俩见面，自是喜悦溢于言表，好一番寒暄说笑。

    何暮云道：“比不了家里，宿舍里的枕头硬得很，头几天我都睡落枕了。”

    何翘翘心疼的道：“你要是住得不舒心，想回来也不难。”

    “回去被父亲说教，还不如就在这里待着，学馆里的师兄们待我挺好，空闲时候我们还去后山果园偷摘果子吃呢。jiejie不用cao心我的事，倒是你，我不在的时候，何宝瑶还那样欺负你吗？”

    “没有没有，你读书的正经事要紧，不必牵挂我。”何翘翘当然这么说，不想让他分心，摇了摇头，又转移话题道，“你在这儿书读得怎么样？”

    “大略都是读那些书，”何暮云眨着眼睛，调皮道，“每天眼一睁就是《十三经注疏》《今文尚书》《千字文》，看得头昏脑胀，脑子的浆糊倒出去都可以去糊灯笼，长此以往下去，我大概就要跟大哥哥一样，变成一个满口儒学道理，却五谷不识的书呆子了。”

    说着把袖子一抖，腰微弯，两手合拢作揖，“呜呼哀哉！”

    “瞧你说的！”何翘翘被他逗得直乐，故作生气的玩笑着，“你这话也就当着我的面说，倘是被父亲听到，还不拿竹板子好好敲打你。”

    何暮云胸脯挺起来：“先生布置的功课我都按时完成，今天还夸我有进步，熟记的诗句多，字也写的也颇佳，父亲他老人家要知道，还得夸我呢。”

    何翘翘本酝酿了一肚皮金玉良言，想劝着何暮云学好上进，日后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如今见他自己主动起了上进心思，不由十分欣慰：“你有悟性，只要不骄纵，日后先生加以教导，必定不负众望。”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每每听先生讲学这一句都感念很深，觉得自当如此。”

    何暮云面上肃了一肃，又说道，

    “jiejie放心，弟弟我迟早要挣个功名回来，让你能在家中挺直腰杆，免得老要看大房那些人的脸色！”

    “你能有这样的志向，说明真是长大了，jiejie高兴，也能慰藉娘的在天之灵了。”何翘翘没想到自家弟弟能说出这么窝心的话来，感动之余，也是一脸喜色。

    “四哥儿上了一天课，肚子饿不饿？我们带了您爱吃的酱rou肘子，”杏雨端着食盒，款款走进来，“奴婢刚拿去厨房热了一下，您趁热吃。”

    碧绿荷叶包裹着酱香四溢的肘子，何暮云看的两眼发直，扑上去往那肘子上狠狠啃了一口，然后掳起自己的袖子把胳膊比了比：“要说这酱rou肘子，还得是jiejie做的好吃，个大rou厚，还极入味，就是天香楼的大厨也难有这手艺，弟弟想这一口想了好久。”

    何翘翘失笑，掏帕子替他擦了擦嘴：“慢些吃，中午没吃饭么，教你饿成这样。”

    何暮云笑嘻嘻地道：“你们来之前有吃过点心的，只是点心不怎么管饱的样子。jiejie，我还想吃你做的酸笋鸡皮汤。”

    何翘翘笑道：“你都发话了，我哪有不依的，下回来做给你吃。”

    何暮云：“就知道jiejie最心疼弟弟，jiejie做的饭菜最好吃了。”

    何翘翘点了点他的鼻子：“就你嘴甜。”

    何暮云一口气吃了五个大肘子，心满意足的摸了摸肚子，视线移到杏雨脸上，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杏雨jiejie怎么也跟着一道来了，李mama同意让你出来？”

    却没想杏雨未说话，便先红了眼，低首摆弄着衣襟。

    “怎么不说话？”何暮云见她神情不对，忙问，“谁欺负你啦？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去！”

    杏雨开始扑扑簌簌的掉眼泪。

    “这是怎么了？你哭的是哪一出啊？欸，你先别哭啊，要哭也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四哥儿，”杏雨扑通跪倒了跟前，“求四哥儿救救奴婢吧！！”

    何暮云惊讶：“发生了何事？”

    何翘翘和他面面相觑，也是一头雾水。

    杏雨不说话，又重重叩了头。何暮云忙一把搀起她：“好jiejie，你这是做什么，有委屈便说。”

    杏雨身子一软，简直就是主动扑进他怀抱之中，仰起小脸，委屈巴巴地说：“四哥儿，求您给奴婢做主，奴婢受了赵mama的坑害，前儿在柴房关了一宿，今天才又活过来。”

    何暮云皱眉道：“赵mama不是大娘子身边的人吗？”

    杏雨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前些天赵mama来找奴婢，说是为奴婢寻了一门亲事，嫁过去后一辈子吃穿不愁。奴婢猜到里头有猫腻，便多问了几句，原来，她是给她儿子说媒来了。”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她儿子赵浪的德行，整日游手好闲、调戏姑娘，就是个偷鸡摸狗的小流氓，奴婢自然是拒绝掉了，因此也惹恼了赵mama，她找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奴婢关进柴房，对外还散播谣言，说奴婢勾引汉子，水性杨花。”

    “她威胁，若是奴婢不嫁给她儿子，就要将奴婢发卖出去……”说到这里，泪水似乱珠般滑落。

    何暮云听了，眼里带着愤怒，一拳头砸在桌上：“这个赵mama，简直无法无天，大娘子呢，她就不管管这事儿？”

    何翘翘叹了口气道：“大娘子虽管着内宅，却不大理事，赵mama是她身边第一得力之人，得罪她，便是得罪大娘子。”

    她尚且是个庶姑娘，还仍旧得受欺负，更何况一个无名无分的小丫头。

    何暮云着实恼了：“这么缺德的事，也就大房的人才做得出来！不管如何，先去衙门报个官为是。”

    “这个不成！”何翘翘皱着眉，连忙阻止，“此乃家丑。父亲最看重家族面子，若因这等小事去报官，失了何家颜面，父亲非要狠狠揍你一顿不可！”

    “哼！父亲要是不处置那贱婆子，那我也不要脸面了，索性把事情捅了出去，叫大家看看何府的下人都是怎样一副无赖嘴脸，看他还如何做官！”

    何暮云语气透露出不满，见杏雨的眼泪还挂在脸颊，心疼之余，更添了几分怒气。

    “刚说你懂事，结果还是小孩子心性，这种赌气话以后千万别说了，你要真这么一来，万一事情闹大，父亲真丢了乌纱帽不说，你还想不想要科考了？”

    戳了戳他的额头，“你这个横冲直撞的犟脾气，来日就算做了官，仕途上焉能长久，上去了也得掉下来！“

    何暮云立刻泄气了：“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由着他们欺男霸女，胡作非为？真憋屈死我了。”

    何翘翘沉默，显然是在思索对策，可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四哥儿，奴婢若是被发卖出去，真的没地方可去了。”杏雨抽泣着，“奴婢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他们再逼我，奴婢无法，只能找根白绫来勒死自己了。”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何暮云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深吸一口气，对何翘翘说：“我回去找父亲，曝光赵mama无耻的行径，即使父亲不站在我这边，我也必须做点什么，不为别的，只为心中还有一丝正义！”

    何翘翘按住他肩膀，安抚道：“你冷静点，赵mama是可恶，可她背后有大娘子撑腰。父亲朝中事务繁重，几乎不管后宅之事，你此刻去跟他说又有什么用，只会让大娘子下不来台。”

    “你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读书，倘若自己争气，搏出前程来，未必不能与她们对抗。”

    又对杏雨道，“你放心，有我呢。我虽不受宠，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主子姑娘，总能护你周全。”

    何暮云也轻声对杏雨说：“好了，别哭了。我会和jiejie一起想办法的。“

    杏雨抬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何翘翘朝旁边的含冬使了个眼色，退出来，将厢房留个这对小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