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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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禁忌 刀光剑影之中不形于色者,会被一束血色的虞美人吓到吗? 杀伐果决的将领,又会因不详之名而停止向心上人奔赴吗? …… 张辽踏入书房时,广陵王正趴在书案上小憩。 暗金的光华在他的眼瞳中柔软下来,长指微屈,缓缓抚上她的脸颊。 他不常这样做。 经年握持兵器与针线,他对手指的力道控制已臻化境。此刻他屏息凝神,高超的战斗技巧被奢侈地运用到一个毫无防备的人身上。 手感实在很好,他垂眼一寸一寸地随着指尖攻略着她的领地,但是心中的违和感却越来越强—— 太过柔软,太过安静,像死亡降临一样…… 视线下移,他的心中猛然一跳,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一片染血的胸口。 她的怀中正抱着一束殷红似血的花。花瓣薄而坚韧,蕊丝密集,中央还坠着一颗奇异而鼓胀的果实。 绯色与她很相配,衬得形容更加鲜妍,但是他却没来由觉得烦躁,一向轻巧无声的脚步失了控制,尖锐的鞋跟发出细小的刺响。 他难得失态,书案上装睡的人顿时忍不住笑意,轻微地颤抖起来。 张辽反应奇快,咬牙切齿地揪住她的衣领:“啧,真是个狐狸崽子,还学会装睡了?” 手中的小狐狸并没有反抗,反而笑眯眯的,抬起带着半指手套的爪子以示友好:“都怪我太想念文远叔叔了,不得已才算着叔叔回来的时间装睡。” “哼……”张辽眯起眼,对她的说辞很是不满,手上的力道却放松下来。 手中的人却丝毫没有受制于人的自觉,用欢快的声音持续敲击着他的神经:“不这样的话,也捉不住叔叔悄悄摸我……” 眼中暗芒闪动,他当机立断,堵上了她的唇。 他动作强势,她手中的花束在两人越来越小的空隙之间摇晃,为令人酥软的缠绵裹挟上若有似无的花香。广陵王唇边的笑意扩大,眼睫轻阖,思绪却飘回了几天前。 …… “你想招我做手下?你确定?被我跟过的老板,好像下场都不是特别好……” “是呀,文远叔叔,来绣衣楼做事吧,酬劳可以谈的!” “啧,死孩子,重点不是这个,是克老板的名号……你不害怕吗?” “文远叔叔自己就是恶鬼,还怕这种虚无缥缈的不详之名吗?” “……现在的小孩子都像你这么会说话吗?喂,说正事的时候别乱摸!容我再想想。” …… 背负着禁忌的不详之名,原本张辽是无所谓的,毕竟他一向凶名远播。但是两人有了牵绊后,他难得地犹豫了。 此刻唇舌交叠,身前的人眼睫微颤,衣领和脖颈尚在他的掌控之中,纤细的脖颈脆弱无比……缓缓用力,轻微窒息的苦楚就会从她的脸庞上就会浮现出来,与欢愉的红晕纠缠不清。 心中一紧,他松开手,斟酌着想要拒绝前几日的事情:“小孩,你前几日说的事,我想了想,果然还是……” 面前的人露出意料之中的浅笑,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 “文远叔叔,好久不见,今日就先不谈正事了。” “有一种花,传闻它诞生于尸山火海之上,禁忌与蛊惑并存……很像你。” 举起手中殷红的花,她不动声色地把他的吸引力从之前的事情转移开来:“它叫虞美人,是不是像它的名字一样美?我看到它的时候,心中就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很怀念……” “哼,还行……”他的视线并未在花束上停留,而是在她脸上流连,羌语奇异的音调撩动着她的心弦,“花,怎么比得过花勃呢。” 她坦然接受他的示好,目光熠熠,“叔叔也是美人,和这束花一样。” 他哼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掐住她的脸:“啧,这么会调情?也用这种手段哄过别的美人吗?” “怎么会!”面前的小狐狸大惊失色,盯着脸色逐渐阴沉的捕食者,手忙脚乱的赌咒起来。 “哼……花言巧语。说起来,刚遇到的时候你身边就美人环绕了,真碍眼。还有,你再喜欢这束花也不能抱着睡觉,去把它放院子里。” “怎么能跟一束花吃醋呢,文远叔叔……” “不行,给我放到院子里去。” …… 花朵总是对女孩子们有着特别的吸引力,广陵王捧着虞美人来到庭院中的时候,绣衣楼中的女孩子们自然而然地围了过来,好奇地观赏着那一抹赤色。 “楼主,”人群中的伍丹抬起头,犹豫着开口:“我听袁尚提起过这种花,虽然珍惜异常,但是由于它意味着生离死别的不祥之兆,士族们避之不及……” 听闻这话,守在一旁的阿蝉也看了过来。 “可是我很喜欢它。”在女孩子面前,广陵王似乎也放松下来,把那捧盛放的绯色拥入怀中,低头嗅闻,绽开一个沉浸的笑意。 “乱世中,人尚且不能自顾,就算这花诞生于尸山火海之上,又有何辜?” ……就像曾经生于战场上的他。 “况且,即使摄取鲜血,也要开出最艳丽的花,让这荒唐的世道染上自己的颜色——不觉得很可爱吗?” ……正如声名远扬的他。 女孩子们齐齐打了个寒颤,云雀毫不留情地吐槽道:“楼主,开在那种地方的花……可能只有你会觉得可爱。” 广陵王莞尔,眉目温软,指尖点于花瓣之上,顺着细密的纹路轻缓划过:“若本王为项羽,为虞姬,尽人事而待天命,又有何憾?“ “至于身后之事,有虞美人将颜色常留世间,经久延绵,感激尚且来不及,又怎能说是不祥之兆呢……” “楼主说得对,我更喜欢楼主这个故事!”伍丹率先开口,女孩子们立刻欢笑起来,重新簇拥着谈天说地。 树荫之下,日光细碎,尽皆凝聚于那道浅橙色的身影之上,不知映入了谁的眼,又侵占了谁的心。 人群边缘的阿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捧花,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了树后传来的细微声响,是熟悉的铜片碰撞声。 广陵王没有错过阿蝉的动作,转头看看空无一人的树后,笑得更开心了。 下篇·蛊惑 再次听到张辽的消息,是在一个午后。 “楼主,张辽将军加入了绣衣楼,正在录入计簿。” 书案前捧着文书的广陵王唇边泛起笑意:“很好,张辽将军的决定下得比想象的还快。” 面前的雀使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继续汇报道:“张辽将军加入了蛾部。” “哦?”广陵王终于从一叠文书中抬起头来,午后的暖阳映进她琥珀色的眼瞳,闪烁不定:“蛾部吗……真是个有意思的选择。” …… 张辽录完计簿时,广陵王也恰好批完了所有的公文,推开纸窗,正看到他疾行而来。 广陵王瞬间被他怀里的那捧花吸引。 熟悉的,舒展又柔韧的花瓣,细密的花蕊,形态奇异的果实…… 还有不同寻常的颜色。 撷了无垠天空的湛,又融入广袤湖泊的清,汇成一抹纯粹的蓝。 这捧虞美人,与他张扬的发丝相得益彰。 “文远叔叔!”笑意蔓延,面前的人仰起脸,嘴甜地喊:“欢迎加入绣衣楼!” 小狐狸得偿所愿,也愿意赏他一点甜头了。 张辽心中好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地张开双臂,拦腰抱起她飞奔而来的身影,向房内走去。 从他手中接过那束花,浅淡又惑人的颜色映入眼中,惊叹的同时,广陵王也知晓张辽必定花了足够的心思与代价。 眼中扑闪着狡黠的光芒,她在环抱中抬头看他:“文远叔叔,你寻来这样稀有的花,是想与我说些什么?” “哼……属你机灵。”他步伐不停,薄唇边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传闻中,虞美人以鲜血为养料而生长,因此殷红艳丽,形若血花。但不是所有的花都吸血为生……” 羌音略顿,他的声音敛了几分懒散,像是提及了重要的誓言:“花勃,你文远叔叔加入绣衣楼可不是为了看你流血的。” 征战沙场的人却有一颗细腻至极的心。在情爱之外,他感怀于她的知遇,也格外珍视那日在寻她时于树后听到的那席话。她在为虞美人正名,也在为背负不详的他正名。 因此,他为她捧上这束稀有的,蓝色的花。 话语未尽之处,是他的果决,是乱世之中契合的印证,更是他投身蛾部、以生命为抵的投诚。 心意被人感知,是再快乐不过的事。广陵王含笑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认真:“谢谢文远叔叔。我们做了和虞姬项羽相同的选择,投身入世,投身疆场,但是我相信结局不会重演,虞美人草也不会在风中独自摇曳。” “口气倒是挺大的。”他哼笑,却没有否认,而是拥得更紧了些。 门关上的那一刻,两人的相拥自然而然。 张辽一边稳稳地托着她,一边向床榻行去,但不知谁在亲吻时撕咬泄愤,于是收获了热烈的回敬,脚步停在了书案之前,随即是急切的下坠。 俯身逼近,张辽在她颈侧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死孩子,地方是你选的。” 仿佛一张凝脂作就的战图,被他按着铺展在书案之上时,战图横陈,其上有江山,有沟壑,还有刀剑与战火留下的伤痕。 剥落的动作骤然缓和,比起温香软玉,他似乎更在意那些刀伤剑痕,低头咬掉自己的手套,一寸一寸地摸索。 ……此处伤约一寸有余,凶器为细匕,自上方刺入皮rou,若非刺客,即为内jian。 ……此处为灼伤,从伤痕形状来看,恐怕是幼时就留下了。虽说平时能笑爱闹,她是个自从出生就肩负了重担的孩子。 他专注地探索着她的伤痕,仿佛在认真翻阅她的过往。时不时剑眉微蹙,似乎想象到了她当时的苦楚。 他的眼神里包含的珍视让她又是心折,又是想要躲闪:“哈……张辽将军,让本王看看你攻城略地的本领如何?你加入绣衣楼这件事,本王可还没点头呢。” 张辽眼中本来就燃烧着奇异的战意,此刻他低声哼笑,抓住她踢过来的脚腕,“哼,不知死活……”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被摆弄,全然舒展。 “先攻此处。” 战场之上,得心应手的将领贴近她的耳朵,用亲昵的羌语音调折磨她,骨节分明的手指寻觅着攻城之处,最后停留在战场中最显眼的绯色上,指点腾挪,调兵遣将。 “唔……”广陵王的笑意渐渐隐去,心神全然被他所慑,随着他的指尖游离于战图之上。 额角沁出细汗,不愿丢盔卸甲的人仍在抵抗,但最终还是发出了似是不甘,似是痛苦,但更像是解脱的哀吟。 “呼……敌人不攻自破。” 在她耳边留下一句guntang的低语,张辽支起身来,指尖搓捻几下,垂眼欣赏淋漓的战场。 她尚未缓过神来,先因为他的话耳尖通红起来。 凯旋的将领戏谑地挑起唇角,乘胜追击,捏住她的耳朵调笑道:“刚刚你说你还没点头。不知这场胜仗,能不能让你点头呢?我的楼主——” 被喊得头皮发麻,广陵王抬起手搭在他的胸膛上,温声讨好:“文远叔叔……” “嘘……” 话语被他的长指拦截,抵于她的唇间。 “想要议和?”暗金的吊梢眼中笑意饱满,薄唇中发出恶意的低语:“可惜,哭也来不及了——” 广陵王被笑吟吟的恶鬼重新带回了战场,与刚才不同的是,他不再指点江山,而是提枪上马,携着她冲进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她惊呼,急速飞驰之时,眼前只能看到他黛蓝色的发丝,摇晃出鸦青的残影。 她伸手拽住他的发辫,又挣扎着抓了一朵他送来的虞美人,把两抹蓝色尽皆握于手中。 “啧……”张辽被扯得皱眉,不满地撞出她几声求饶。“这么喜欢这种花,这种时候也要看着?” “因为它很像你。”被他带着疾驰的小狐狸断断续续地笑着说:“而且看到它总会觉得莫名地心安……看到文远叔叔也是。” 张辽发出一声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的哼笑,俯身在她唇畔轻咬一口,转头恶狠狠地咬起她手中虞美人的花茎,声音因为含糊不清愈加暧昧:“死孩子,这种时候你应该看着我。” 逆光而立,如水的月光也为他留连,在周身镀上一层暗金的光晕,又随着驰骋的动作荡漾开来。 广陵王在心中发出一声赞叹。此刻月色温柔,他眉眼高挑,其中的凶戾尽皆揉为爱欲,薄唇衔着花茎,摇晃的虞美人与他的发丝交缠着融为一体。 她盯着看得出神,张辽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听话,唇边染笑,难得地温声夸赞道:“唔,乖孩子。” 带着钩子的音调把她的心弦撩拨得颤抖不止,伸手抚上他的羌族刺青:“文远叔叔真是一朵蛊惑人心的虞美人……” 被衔着的花茎已经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津液浸湿了,亮晶晶的,像他此刻暗芒闪动的眼。 “呼……” 张辽长长呼出一声满足的低哼,眼下红痕似乎艳丽了些。他压下声音,哄她再说些爱听的话:“小花勃,倒是说说怎么蛊惑你了?” 就是现在啊,广陵王在他的动作和言语攻势中七荤八素地想。但是被欺负得狠了,她心有不满,揪着他的辫子要求道:“张辽,慢一点!啊——你蛊惑我上当,蛊惑我跟你‘上战场’!” 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他抬手给了面前难驯的小狐狸臀rou一巴掌:“嘴甜不了半刻的死孩子!你还好意思说,没人比你更会蛊惑人心了。” 她来了兴致,学着他道:“文远叔叔,倒是说说我怎么蛊惑你了?” “不是你这个狐狸崽子蛊惑我当你手下的?”他与她咬耳朵,刻意戳弄出令她脸红耳热的声音,“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她不知道第几次被送上云端,飘然之间,与他紧密相连。 …… 夜幕沉沉空中皎,庭院人杳杳。 “文……文远叔叔,真的要在这里吗?” “没关系,不会有人发现的……嘶,死孩子,你这不是很兴奋吗?” 璧人沐月双颈交,琼枝玉叶曳曳不停消。 “呜呜……”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两头一起哭。” “文远叔叔是恶鬼!” 赤绸流云身畔绕,欲将相思绞。 “张辽!你别太过分!” “你不是很喜欢它吗,天天揪着弹,今天让你跟它好好亲近亲近。” “……捆太紧了,动不了。” “……死孩子,你也绞太紧了,动不了。” “礼尚往来!” 欲诉虞美人知晓,青丝结玉英,春情窈窕。 “虞美人,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吃小孩的饿鬼……” “哈,跟你文远叔叔指桑骂槐呢?” “哼。” “好好好,刚才是你文远叔叔过火了。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给你编长生辫吗,我帮你把这朵花也编进去……” …… 像是浸入水中,浮沉不停;又像是脱水而涸,渴望不止。 “文远叔叔加入绣衣楼,我很开心。” 迷迷糊糊的,她忽然抱住他的脖颈轻声说。 “真是孩子气的花勃。”他低声笑她,却爱怜地抬起手,顺着她漫长的青丝安抚着。 月色攀上他们相合的身影,他们也一同攀上月色。 在她体内开出一朵花, 在她心上开出一朵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