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

    一束强光从房顶直射下来。

    正下方置着一顶硕大的黑色皮质座椅，泛着柔软又暖和的哑光，像一团匍匐的大熊，伸开双臂紧紧抱住怀里东西。熊臂间隙里淌出大团散乱的银色毛发在强光下可以看到细微的抖动，昭示这是一团活物。

    除此之外周围空无他物。塔林迟疑了下，走上去拽住那团银毛，拽出一颗圆圆的后脑勺，接着扬起了一张惨白的小脸，左半边是完好的，右半边肿得像半个猪头，充血的眼睑绷成一条细缝，不知道是不是老爷们的新玩法。塔林只好拨开左眼检查，左眼球是清澈透明的水蓝色，眼底也没有浊色，眼角微微上翘，现在很流行这种眼角上翘的狐狸眼，这种玩具比其他品种能卖更高价钱。

    塔林握住玩具的下巴，固定好，尽量不去碰肿得跟猪头一样的右半边，没人知道被折腾成这样是不是被上个主人淬了什么古怪的毒，他用拇指撬开她薄薄的嘴唇，尽管动作很轻微，小玩具还是发出了细细的抽气声，她很明显在忍耐，但稍微一动右边唇角的伤口就迸开了，血线顺着下颌淌下来，隔得很近，她的血散发出一阵古怪的甜腻香味。

    塔林迅速地检查了玩具的左边犬齿，一颗很明显的尖牙，他草草摸了下尖端，质地是坚硬的，有点凉，然后赶紧撒手。那颗圆圆的脑袋突然失去托举，直坠下去，在她胸前来回荡了几下，塔林这才注意到现她脖颈上拴着玄色颈链，颈部皮肤跟颈链接壤处已经被蹭出了乌青块，后颈处的毛发同样蹭秃了一块，看来拴了不短时间了。

    品种：白狐。

    品相：银毛，蓝瞳，血统纯正，甚至纯得过了头。

    性别：雌性，从牙口判断还未到发育期，但被强行化出了人形——非常可怜，暂时不知道被前任主人喂下了什么东西。

    作为玩具的狐狸披散着一头银色毛发，好像从没有修剪过，因而一开始跟她瓷白色的身体混为一体。但处在近距离上，塔林得以看得很清楚，在杂乱的毛发掩盖下，她的后颈，肩胛，手臂上同样呈现出青一块紫一块的皮下淤痕，可以说没有一寸是完好的。她的细瘦孱弱的肢体像一只虾米一样深深地陷在皮质座椅里，被固定住——手和脚上分别也套着镣铐，她整个看起来想要被座椅吞掉。

    血线顺着她的嘴角慢慢淌到下巴，胸膛，两腿之间，形成了一滩小小的血洼。她的背脊在轻微地不规律地抖动着。

    啊……这并不是什么座椅，是一尊刑具。

    很常见的刑具，用来固定住玩偶的四肢，主人可以把玩具摆弄成任何形状，只是这只狐狸实在是太瘦小了，她被固定在坐具上像一只布偶被巨掌攥住，随时都可以捏烂。

    她正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嘶嘶吸气，身下血洼越积越大，古怪的甜腻香味也越来越浓郁，这出血量明显不正常，塔林只轻轻触碰过她的脸，不可能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他只得硬着头皮再凑近仔细观察，有一条新形成的血线是从狐狸右边耳孔淌出来的，还有一条来自右眼角。是原本的伤口绽开了吗？不敢想象之前她是被怎样对待的。塔林突然想到一个词——七窍流血，那状况不过如此。

    那么接下来的问话程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塔林退到光圈外，向等在一旁的传令官示意确认小狐狸与卷宗所示一致，之后医士上前处理狐狸的伤口，往伤口上涂抹一种药膏。

    显而易见的事情：高等贵族蓄养了一些玩具，用以满足他们隐秘的欲望。每年都会发生一些心照不宣的失踪事件，不过失踪的都是花鸟鱼虫，没有人会在意。狐狸……作为四脚兽，亲缘上与贵族们更加接近，可以说是不应该成为猎物，但假如主人也更加尊贵呢？

    狐狸的主人就坐在对面，高大的轮廓跟瘦弱细小的玩偶形成鲜明对比。狐狸是被带过来回答元老院的质询的。但是，事实显而易见，因为龙对狐狸无疑是单方面凌虐，这还需要质询什么呢？塔林倒是有些好奇，对于自己的配偶蓄养“玩具”，作为青龙配偶的应龙是怎么看待的。应龙此刻就坐在青龙身边，她也在看着狐狸，塔林觉得，应龙与青龙的表情没有什么区别。

    应龙私下也有自己的玩具吧，听闻贵族们会共享一些玩具，龙性本yin，那么……

    医士涂抹了很久，但伤口的血流一直没有止住，因为难以忍耐的痛楚，狐狸断断续续地发出低声的喘息，医士开始颤抖起来，隔着一两个人塔林都能感受到她的焦虑不安。“没有用的，”青龙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医士捧着狐狸的脸，瞬间脸上扬起绝望，“但是，”青龙慢悠悠吐出下半句，“也死不了。你放着吧。”

    塔林握紧手里的卷宗。卷宗首页用了一整张印出“玩具”的脸，披散的银色长发，发帘下垂着一双水蓝色的眼睛，表情温顺又呆滞；纤细的脖颈上栓着链子，模样很让人怜爱，但难说得上绝色。

    以及狐狸还是有名字的，她叫元梦。

    第一次看到这张画时，塔林认为青龙的口味稀松平常：白狐数量稀少，生长缓慢，但众所周知，他们炼化后的皮囊往往相当惊艳。青龙居然只蓄养了一只姑且算得上长得清秀的幼狐，一般而言——也没有贵族会狎玩白狐，所以何苦费劲心思只是搞来一只差强人意的玩具？是因为——用起来好用吗？

    但狐狸绝对满足元老院的需求。

    塔林又看了一眼卷宗上的画像，在配上半张被揍得很肿的脸后，眼前活生生的小狐狸比卷宗上还要凄惨一万倍，所以，一个完美的受害者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