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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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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卷兰车以归【第八章道畔遗芳】

    舞阳河在城北拐了一个大弯,然后绕城而过,飘扬的雪花落

    入河中,随即消失不见。

    “此处地势开阔,水流平缓,河水终年不冻,河底平坦,无明岩暗礁,正适

    合作为水运集散之处。”赵墨轩说道:“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是距离舞都城尚有六

    里,运送货物稍显费工。”

    程宗扬仔细看着河岸,“这个距离挺合适啊,正好把商业区和居住区分开,

    再近反而麻烦。”

    “既然你也看好,我就在此地建两处作坊。”赵墨轩道:“舞都盛产漆料,

    我早有心建一处作坊,用来制作竹木漆器。”

    “好眼光!”云苍峰道:“舞都除了常用的器皿,漆制屏风更是有名,销路

    极广。”

    程郑道:“另一处呢?”

    赵墨轩笑道:“造纸。”

    程郑闻言一怔,然后笑了起来,“此事倒是不易。一来汉国曾有定规,因纸

    张不易保存,官府桉牍一律使用木简。二来唐宋各家纸坊皆以造纸为秘技,晴州

    多次彷制,但纸张不仅低劣不堪,造价还要多出数倍。赵兄即有此意,想来已有

    成算?”

    “不瞒诸位,赵某前次往唐国贩马,机缘巧合之下,拿到一间纸坊。虽然不

    及唐国的宣纸和宋国玉纸,亦是堪用。此地水木桑麻皆有,只需数名工匠,便

    可cao持起来。”

    “作坊的话,最好还是换个地方。”程宗扬道:“这里位于舞都城上游,无

    论漆器还是造纸作坊,都会排放大量污水,到时下游就没有饮用水了。”

    敖润道:“可以打井啊。”

    “一年两年还行,时间久了,连井水都用不成。”程宗扬道:“工业区最好

    和商业区、居住区分开,放到下游。”

    云苍峰道:“会不会多此一举?”

    汉国商铺多是混合式,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作坊和住宅,程宗扬的作法是将

    多年的惯例推翻,将原有的格局打散重组。云苍峰本能地觉得不妥。

    “一开始可能有些不习惯,长远看来是有好处的。”程宗扬道:“各家作坊

    放在一处,原料和成品的进出、制造都可以集中起来,整体能提高效率,也避免

    因为作坊的噪音影响居民的交通和日常生活。”

    “效率?”

    程宗扬笑道:“这个回头再说。”他举起马鞭,“我准备将这一带做成开放

    的市集,允许商家自由入住。先期规划好土地,道路、码头、水源和排污由侯府

    统一建设,规划好的区域按照一期、二期分批向商家拍卖。”

    赵墨轩来了兴趣,“为何要拍卖?还是分期?”

    程宗扬道:“我这段时间反思了一下,商会以前的经营策略有一些缺陷,除

    了江州的投入能有部分收益,在建康兴建的望江楼,在临安开发的王府区域,短

    时间内都无法获益,不仅占用了大量资金,还要持续投入。单是这些,商会还能

    勉强维持,但如果加上舞都,资金投入就太大了。”

    赵墨轩笑道:“愚兄原尽绵薄之力。”

    程宗扬笑道:“不是小弟信不过大哥的财力。只是现在摊子太大了,再按原

    有的方式,单靠自身资金投入运作已经不合时宜了。现在既然有这么一块地方由

    我作主,完全可以换一种思路。”

    “哦?”

    “舞阳侯国范围内免除商税,靠推行纸钞获取收益。商贾越多,积累的资金

    越多,收益也就越高。但免税不等于白送土地,我们把基础建设好,吸引各地商

    贾,然后分期拍卖,获得的资金再投入到建设中,等于用一小笔钱推动,使资金

    滚动起来,用一枚铜铢办成十枚铜铢甚至一枚银铢的事。”

    “招揽商贾恐非易事。”班超道:“舞都位于汉国西南,地势偏了些。”

    “我们把视野放大一些,”程宗扬举鞭划了一个圈,“如果把舞都放在六朝

    来看呢?此处东邻唐境,北连秦地,南接晋宋,顺流而下可直至晴州,正是八方

    汇聚之所,要不然舞都也不会以都为名。”

    “舞都最重要的是商业价值,比如从洛都前往长安,走函谷关当然最近。但

    一路山岭,运输货物的成本就太高了。若是走舞都,看似多了几百里路,但可以

    借助云水通航,成本就降下来了。”

    赵墨轩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

    众人边说边行,绕过河湾,远远看到旷野上已经打了界桩,一群民伕挥舞镢

    头,沿着界桩挖出一道半人深,丈许宽的长沟。

    程宗扬道:“那些人在干嘛?大雪天还在挖沟?”

    一行人纵马驰到近旁,一名戴着小帽,穿着黑衣的监工拖泥带水地跑过来,

    抢到程宗扬马前,一头磕在地上,尖声道:“奴才叩见主子。”

    “你是……”程宗扬半晌才认出他来,“张恽?”

    “正是奴才!”张恽抬起头,顾不得抹去额头的泥污,便谄笑道:“奴才奉

    主子旨意,早几日便招揽民伕,兴建馆阁,地方已经圈好,开始动工了。”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失忆了,茫然道:“我让你建的馆阁?”

    张恽赶紧从随身的夹袋中取出一块木板,“就是这个。”

    打开木夹,一座立体的纸制模型跃然而出,楼阁惟妙惟肖,无论构思还是手

    艺,都精巧之极。

    程宗扬一手扶住额头,觉得气血逆行,心头一拱一拱的,眼前有些发黑,咬

    牙道:“蔡!爷!”

    蔡敬仲策马上前,口气平澹地说道:“干得不错。”

    “蔡公公谬赞……”张恽说了一半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改口道:“多谢

    蔡公子夸奖。”

    蔡敬仲四下看看,澹澹道:“还可以。”

    “你等会儿。”程宗扬从马上拽住他,“这是我的旨意吗?”

    蔡敬仲澹澹道:“又没用你的钱。”

    “有种你一个子都别用!”

    蔡敬仲往自己胯下瞟了一眼,风轻云澹地说道:“本公子没种很多年了。”

    程宗扬忍住怒气,正容道:“蔡爷,规矩就是规矩。对,这回事的并不大,

    但你假传旨意这件事的性质太严重了。”

    “我有旨。”蔡敬仲抖出一张纸,澹澹道:“少夫人的印。”

    “你这是刚补的吧?”

    “上面有日期。”

    “半月前?半月前我还没封侯。舞都君的印哪儿来的?”

    “对啊,印一刻好,我就补了的。”蔡敬仲澹澹道。

    “蔡爷,你好好说话,干嘛要这么澹澹的?没吃盐啊?”

    “紫姑娘说,这种口吻从容优雅,跟我的风格和个人气质很配。”蔡敬仲澹

    澹说着,一边抖开折扇,顶着漫天大雪,从容摇了起来。

    “行啊蔡爷,你以为你走了夫人的路子,我就制不住你了?”

    “不敢。”蔡敬仲澹澹道:“顺便说一下,上次说的军粮之事,已经有眉目

    了。”

    程宗扬一怔,“哪个?”

    蔡敬仲从袖中掏出一只油纸包。

    程宗扬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硬梆梆的麺制品,经过压制烘干的麺条用油炸

    至金黄,呈现出熟悉的波浪形状。

    程宗扬喉咙一动,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吐沫。自己当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

    居然真的见到成品。

    程郑道:“这是……炸好的麺条?”

    程宗扬心下百感交集,哈哈一笑,将麺饼掰碎,分给众人,“都来尝尝!”

    碎渣入口,泛起一股熟悉的香味。程宗扬差点儿有种流泪的冲动。妈的,在

    六朝吃口方便麺容易吗?

    赵墨轩尝了尝,“味道倒是不错,纹路也好看,只是太过麻烦,若是制成炒

    麺或是干糇,更适于军中使用。”

    程宗扬笑道:“这是用热水泡着吃的,倒上开水泡出来就是麺条。”

    “这倒是方便了!”赵墨轩明白过来,赞道:“我等行商在外,若有此物,

    烧好水就是一顿热餐。”

    蔡敬仲澹然泼了桶凉水,“这麺饼只是徒有其形,热水一泡就成了麺煳,若

    想冲泡即食,还需要调整麺料的配方,油料的火候,这些都亟需实验场地进一步

    解决。还有侯爷以前说的调料包、蔬菜包、火腿肠、罐头……都要在实验室加紧

    研究。”

    蔡敬仲收起折扇,指了指脚下,“这里就是实验室的轻工区。请问侯爷,我

    是接着建呢,还是停下来等侯爷的旨意?”

    程宗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建!”

    蔡敬仲澹澹道:“购买实验用品,研发生产加工器具,需要资金。”

    “给!”

    “需要配备多名助手。”

    “配!”

    “那这份文书?”

    程宗扬把那张纸递给冯源,“把我的印加上!以后凡是涉及到蔡爷实验室的

    项目,暂时找不到我,你可以先用印,事后报备。”

    冯源如今管着大印,闻言应了一声,接过纸张。

    蔡敬仲澹澹道:“既然如此……”

    “你再澹澹的,我立马弄死你!什么方便麺、火腿肠我都不要了!”

    蔡敬仲一脸落寞地往工地走去,他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要帐篷、木炭、

    熏炉、毡毯、裘服、酒rou、菜蔬……凡是有的,都给我拿两份。实验用。”

    程宗扬以手抚额。蔡爷这混账要真能做出来,自己就忍了吧。

    ◇    ◇    ◇

    舞阳侯国的面积比寻常的县域还要大些,程宗扬用了一整天,也只走了舞都

    周边几处地方。舞都附近还有些村落和平整过的田地,越往北走,人烟越稀少。

    途中休息时,程宗扬与村民们攀谈几句,得知当年汉国夺取舞都,晋国带走了大

    量人口,至今尚未恢复。那些村民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换了主人,但对他们来说,

    无论头上的主家是谁,都一样缴纳赋税,换不换都没有分别。

    回城之后,程宗扬让敖润从眭弘的太守府取来丁册,才知道自己封地内的人

    口还不到两千户,都集中在舞都周边。占了自家封地一半面积的首阳山,人丁寥

    寥无几。倒是自家娘子的嫁妆份量十足,舞都城内人口接近一万户,加起来也能

    算是个万户侯。

    七里坊原本作为聘礼赠送给云家,但云家又送还回来,只收下云家旧址,算

    是了却了父辈的夙愿。

    云丹琉掀帘进来,“你在这儿呢!吕家那位奉先少爷把吉家少东家打了。”

    程宗扬身披大氅正在厅中散步,边走边道:“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昨天的事了,吉家的少东家说寿奴是个狐狸精,被吕少爷听到了。吕少爷

    上去给了他一个耳光。”

    “吉家那个喝多了吧?怎么扯到寿奴了?”

    “他们在游冶台,正好看到狐女出来。”

    程宗扬转到另一边,只留个背影给她,口气中带着几分纳闷,“游冶台哪儿

    来的狐女?”

    “小蛇她们去游冶台玩,看到台里的走秀,逼着寿奴上去走了一趟,被人看

    到了狐狸尾巴。”

    程宗扬又转了过来,气憷憷道:“这帮贱人,一点都不低调!”

    “哎呀,你别转了,”云丹琉嗔道:“转得我眼晕。在屋里还披着大氅?你

    不会又挨冻了吧?”

    那件熊皮大氅蠕动了一下,一张如花似玉的娇美面孔从领口里钻了出来。云

    如瑶招了招小手,笑吟吟道:“嗨!”

    云丹琉脸上一红,“你们两个……整天就知道渲yin,不干好事!”

    云如瑶媚眼如丝地笑道:“姑姑已经被你的夫君大人给cao翻了呢。乖侄女,

    该你过来挨夫君大人的cao了。”

    云丹琉转身就走,啐道:“我才不跟你们一样!”

    “别跑啊。”程宗扬闪身拦住她。

    “没点正经……哎呀!”云丹琉来不及闪避就被拦腰抱住。

    ◇    ◇    ◇

    程宗扬并没有在舞都停留太久。他此次去唐国,一路山河阻隔,又是逆水行

    舟,途中差不多要一个月。运气不好的话,只怕年关都要在途中过了。云如瑶身

    子柔弱,又正值隆冬,难以远行,只好与云丹琉一道留在舞都。

    舞阳侯府的班底已初具规模,程郑作为府丞,统管诸事。班超为长史,眼下

    留在洛都,打理商会事务。

    在阿合马强烈要求下,程郑在首阳山圈了一块向阳背风的草场,买了一批羊

    让他们放牧。那些兽蛮勇士有羊吃,有太阳晒,一个个乐不思蜀,就是羊少得太

    快,让程郑这位大总管心里有些发毛。

    蔡敬仲一门心思投入到实验室的建设中,别说同去唐国,就是出舞阳地界他

    都不乐意。程宗扬也是怕了他,留下这位爷在舞都自己折腾吧。

    至于朱老头,听说这些天一直在洛都城,跟一帮半大小子鬼混,赌钱、斗鸡

    玩得不亦乐乎,就像是往后不打算再回来,趁这回玩个够本似的。

    内宅诸女,雁儿与红玉留在洛都陪女主人。何漪莲打理洛帮,也走不开。阮

    香凝留在宫中,照看小天子。阮香琳离家已久,应该回临安,却不肯走,仍要陪

    自己一起前往长安。

    同样不肯走的还有高智商,他的便宜老爹已经屡次来信,让他回去。高智商

    却非要跟着师傅去长安见见世面。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他上路。刘诏奉命

    护卫太尉家的衙内,又与敖润相契,自然也跟着。

    程宗扬原本想让敖润留在洛都,一来帮班超打理生意,二来也好与延香多亲

    近一些。但敖润很牛气地表示,一个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作为程头儿的金

    牌护卫,当然要跟着去!

    冯源则留在舞都,蔡敬仲创建的实验室专门给他留一块区域,用来研究不使

    用龙睛玉的手雷。

    最后与程宗扬一同上路的除了一众女眷,还有敖润、刘诏、高智商、富安、

    吴三桂、青面兽,郑宾等几位擅长驾车的鹏翼社兄弟,以及吕奉先和他的几名随

    从。jian臣兄则要陪自家娇妻回临安,腾开身就赶往长安,与众人会合。

    但这回队伍还多了两个人:张恽和中行说。带上张恽是因为女眷太多,有他

    跑腿,出入内宅也方便一些。中行说则是被程宗扬强制带走。义姁修习武穆秘籍

    的功法,被小紫带上,随时查看修行进度。友通期情况已经稳定,只需要时间慢

    慢恢复,眼下由云如瑶照料。把中行说留在舞都,程宗扬怎么看都觉得不放心,

    索性带走了事。

    一行数十人,带着六辆大车,二十多匹马,从舞都南下,抵达云水之后,再

    转乘洛帮的船只,逆流而上,前往唐国。

    云如瑶、云丹琉、云苍峰、程郑、剧孟,以及留守的众人一直送到城外,方

    才留步。

    新婚而别,自是难舍,程宗扬还好,告诉妻室,自己此去快两月,迟则三个

    月,必定返回。倒是敖润跟延香告别的时候还牛皮哄哄,一扭头就红了眼圈。

    吴三桂打趣道:“看不出来啊,老敖还是个情种?”

    敖润嘴硬道:“我那是让沙子迷了眼!”

    高智商扭头叫道:“延香姊,你咋来了?”

    敖润赶紧回头,引来一片大笑,臊得他拎着鞭子,要抽高智商那小兔崽子。

    离舞都渐行渐远,程宗扬心里不免有些遗憾。赵飞燕伤了元气,留在宫中休

    养,合德照看姊姊,也没有同行。即使自己此行诸事顺遂,再要相见,也得两个

    月后。

    道旁停着一辆马车,贾文和与蛇奴正在车旁等候。贾文和作为董卓麾下的谋

    士,此时罪名还未洗刷干净,因此没有同行,而是约好时间,在舞都以外会合。

    班超留守,秦桧南行,自己能用的谋士就剩下贾文和一人。只希望老贾靠谱

    点儿,不要故意坑自己。

    程宗扬拱手道:“贾先生。”

    贾文和躬身施礼,然后道:“我是哪辆车?”

    高智商招手道:“这儿呢!”

    贾文和一个箭步登上车,丝毫看不出数日之前他还身负重伤,几近频死的惨

    状。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不是带的有车吗?干嘛要挤着呢。”

    贾文和没有作答,顺手掩上车门。

    蛇夫人笑道:“主子,你看这是谁?”

    程宗扬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掀开车帘,只见眼前一花,帘内露出两张如花似玉

    的俏脸。赵飞燕、赵合德姊妹两人并肩坐在车内,宛如一对并蒂芙蓉,姿容秀美

    绝伦。

    程宗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你们……”

    赵飞燕含情脉脉地说道:“紫meimei让胡夫人留在宫中,代替妾身。让我们姊

    妹陪侍程侯左右,还请程侯莫要嫌弃……”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放声长笑。

    远处,全身罩在斗篷里的吕雉远远看着这一幕,直到小紫在旁吩咐道:“走

    吧。”才催动马匹,冒着风雪往云水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