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寀当然有师傅,但他自幼钦敬王環,更愿请教于她。一见阿京,少年的面颊不受控制地粉热起来。阿京潦草地见礼,笑嘻嘻问:“殿下学什么功课呢?”折花斗草这一代上京淑媛中,司马京娘最获瞩目。头角峥嵘的帝国俊彦,几乎都在竞逐她的芳心。姬寀亦跃跃。若退回太宗时代,姬寀册之为太孙妃,是司马氏的殊荣,但在姬周皇朝日薄西山的当下,姬寀抱得美人归的胜算尚不及王、崔家的贼子。他不能不感到愤郁。皇祖父令他拜王環为师,学习政务,将他视作中兴新周的最后希望;而寡母却时时告诫他,万不可负气逞才,衰微的皇族中,忽出现鹰扬子弟,是权臣最忌讳之事,极易遭翦除。但在认定阿京那一刻,姬寀就明白,他此生做不得王孙满,多半要蹈高贵乡公之覆辙了。姬寀内心的澎湃,阿京全然无觉,招呼过,即与阿姨闲话。“哪里野去了?宗弼几度来寻你,皆不获。”“哦!”阿京一拍脑门,“我忘了王小舅舅。”忙写短笺,差人送去王家,约王宗弼来晚饭。宗弼那里蒸了一个羊,反邀她过府食。王環见阿京晚妆罢,又叫车出门,不禁替她囧,“王郎抑或崔郎,你总得有个定夺。总不能学民间娶妇两头大。”阿京顺着她说笑,“不然呢?他们一个比一个有气性,哪个肯做低伏小?”折一朵黄茶花,与她插鬓,“大家事,小姑不置喙;小姑事,大家也莫管。”王環哭笑不得,“你才逐了我好几个婢子,还不算插手我事?去吧,少饮酒,回来咱们细算帐。”*宗弼侄女王琯亦与宴,朝阿京挤眼睛,“你袒护女弘度,欺负我们事,我都同小叔叔讲了。”“然后呢?”“你自外间回来时,衣上有崔郎之香。”阿京翻个家传白眼,“你小叔叔听了,可开心?”郁堂射覆家宴设在宗弼宅之郁金堂中,嵌玳瑁食案,青碧色织锦坐墩,酒馔器皿俱为新造金质,波斯款式。阿京伏案欣赏餐盘的纹图。王琯点数来宾罢,附耳道:“食案是八人位,目下算上你我,室内仅六人,看来小叔叔还请了一位生客。”宗弼这样贵家子,时常会引荐俊彦与家中姊妹弟姪,阿琯正值笄年,不免期待。但当宗弼携生客入堂时,阿京不禁发笑,低语阿琯,“你的晦气!是男弘度!”阿琯打量世勋,“长得还不坏,我以为会是昆仑奴模样。”世勋向阿京点头致意。宗弼向众宾介绍他,“这是大理寺丞皇甫君,京中有名的无杖大人。我生有幸,将与之共事,故相邀与宴。”阿琯讶道:“小叔叔,你不在兰台做了?”“新擢大理寺少卿。”当此时,大理寺无卿,少卿即是最高官长。宗弼虽有家世,还是需要在少卿之位上蹉跎些时日,再正位为卿,不惹物议。阿琯颇觉可惜,“那我们以后借书可难了。”宗弼敲她脑门,“我正是厌倦了你们总将我作借书小厮使唤,才换个地方待待。”阿京却想,宗弼于刑狱一无所知,甫降大理寺,即为少卿,皇甫郎学问精深,宦游十来载,做到寺丞,已是寒士中的翘楚,不公平甚矣。众人分作四曹射覆。阿京调笑阿琯,“男弘度与你?”阿琯连连摆首,“你自留吧。”阿京遂与世勋一握手,“那我们作一曹。”宗弼深深看她一眼,道:“你们先来。”为覆的金盒,与酒馔器皿为同款。阿京到隔室,藏好一件小物,拿回来与世勋射。世勋起卦,却是地火明夷,眸色振动,望向阿京,她的神气殊坦然。他遂垂睫,解道:“明入地中,为明夷;君子以蒞眾,用晦而明。所覆之物,是灭烛钩⑥③⑤④⑧0⑨④0吧?”阿京启盒示众,确为灭烛钩。宗弼拊手而笑,众亦赞叹随之。宗弼道:“皇甫君好射,当酬以乐舞。”世勋瞄一眼曲目单,递与阿京,“我于音乐无研究,烦请司马娘子为择一支曲子吧。”阿京遂命一旁罗衣高髻女伎,“奏公无渡河。”-------本想用红楼中的射覆,但太费脑子,还是古法简单些。夜谈忆往坊门已闭。这一晚,皇甫世勋留宿王宗弼宅。他择席,不能眠,在院中踏着月荫花影走走,疏散酒意,回来自铜瓶中抽出一轴画,展开,却是临摹的顾虎头仕女图,百十个人物,极为生动。落款是唐葉。窗框上笃笃,有人敲。“谁?”“狐狸精。”少女轻笑,不待他发话,便姗姗入。是阿京,披着及踝的发,仅著素絺衫袴式睡衣。画屐敲在木地板上,声铮铮。“白日睡多了,晚来无倦意。寺丞,你给我说个故事解闷吧。”她猫儿样欠伸一个,短暂地露出一截白嫩的腰与圆溜溜的肚脐,在他对面坐下。学过舞的女孩子,动作极玲珑娴雅。世勋温声道:“少女中男,酒后深夜独对,于礼不合。你还是回去吧。”阿京挑起蝶须样纤柔眉毛,振振有辞,“皇甫郎君,我父在日,是怎样关照你的,而今你见了他的孤女,不叙寒温,只讲礼法,何其无情哉。”世勋无奈,“总要为你的声名着想。”阿京悠然笑,“我声名狼藉了,亦不会强你负责。”又道,“就一个故事。”“唐玄宗时,有一次宫宴,侍卫将食了一半的饼丢掉,玄宗欲杀之。有臣子进谏:陛下震怒,是因为侍卫浪费了食物。若因此杀了侍卫,反而显得陛下爱惜财物胜过人命,违背了节俭的初衷。”阿京默默听他讲完,才道:“无趣,怎么讲这个!我更想听范滂的故事。”世勋嘿然,暗想:她还是幼时脾气。亦不争辩,又说起范滂临刑的故事。他少年时英雄主义,夜读汉书歔欷,常将其中故事说与阿京听,说到范滂别母、别子,尤其慷慨悲壮。阿京听得泪如泉涌,把绛纱衫都湿透。此夜此时,她的双眸又泛起泪光,“皇甫郎君,你还要做范滂一样的人么?”洪波涌起王環的马车一早来王宅接阿京。阿京迷迷糊糊被婢媪唤起、服侍着盥洗,从穿衣到登车,都是半睡状态,见王環在车内,才冷水泼面一样清醒了,“阿姨,出事了?”王環握住她的手,“我送你去司马宅。你二叔中风昏迷,情况危殆。”宗周是个不讨喜之人,对亡兄唯一的孤女也不怎么疼爱。但有他在,朝中、家中就有定海神针,阿京就有天然的凭仗。没有了他,不仅朝局、司马氏族内会发生大震荡,小阿京的前途也莫测起来。王環望着忧患重重的少女,并不出言劝慰,令其深刻地浸味危机,更益于她未来的引导cao纵。司马宅异常安静。